一五剪不断理还乱

正面攻克崔思康的思想堡垒是很困难的，必须寻找他思想防线的弱点，先易后难，才可攻击一点，波及其余。

任大年将前两次崔思康的考察报告递给秦慧楠审阅，她不愧就任过中组部干部监督局的chu长，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她说：“群众对崔思康在婚姻上反映的问题报告中没表述。”

任大年不以为然地说：“有关这方面的内容，很难表述。这属于个人隐私，也属于我们一贯认为的小节。”

秦慧楠说：“什么小节？大年同志，你糊涂啊。反腐中揪出的‘大老虎’，哪个身后不站着一群女人？老百姓骂他们是‘通石更党’。贪官没有爰情，只有淫欲。天津有个‘大老虎’叫什么武爷，私生子女就有九个，结果DNA检测，只有三个是他亲生的。不要小看恋爰和婚姻的价值取向，这往往是一个人道德水准的晴雨表。”

任大年洗耳恭听，表情有些吃惊，也感到新奇。他深有感触地说：“不错，恋爰、婚姻和男女之事，牵动着党风党纪。”

秦慧楠突然问了一句题外话：“你谈过恋爰吗？”

任大年哈哈一笑：“不好意思，我的恋爰史为零。我的婚姻，是父母一手包办的。说到这事，气就不打一chu来。”

秦慧楠顺着他的话开玩笑地问：“怎么，还想补这一课？”

任大年说：“做梦都想。”

秦慧楠大吃一惊：“啊？”

任大年不紧不慢地回道：“下辈子吧。”

秦慧楠松了口气说：“大喘气啊。大年同志，我认为一个领导干部如果连山盟海誓过的人都能背叛，又怎么会在仕途上兑现对人民的承诺呢？”

任大年点点头说：“关于这个问题，不是我们工作中疏忽，是上级没有这一项考察的要求。”

秦慧楠盯着任大年的眼睛问：“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一个心态：老婆别人的好，儿女自己的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任大年赶紧摇头摆手：“不是不是，我与我家老婆子，好赖厮守了三十多年嘛。我这种人，不是自我标榜、自吹自擂，没有后台，没有靠山，能有今天，柔是靠苦干实干、待人真诚、憨厚老实，是领导放心、老婆省心、同事安心的那种人。怎么，崔思康婚姻道德上有问题？”

秦慧楠说：“有这方面的反映。也许组织上一开始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将原本道德缺失的人，一步又一步地推向了重要的领导岗位。”

说话间，戴国权轻敲内室的门，随手推开，恭敬地将一份大红请柬摆在秦慧楠面前，这是开展全县十大道德标兵的评比活动的动员大会，请秦慧楠参加会议并作指示。

秦慧楠很高兴地说：“国权同志，你组织的这个活动太重要太及时了，这就叫‘做政治上的明白人’。”

戴国权说：“王长根事件的教训太深刻了，这说明提升全社会道德水准迫在眉睫。特别是干部队伍的道德建设，应该提到重要的议事日程。”

秦慧楠微笑地看着戴国权。戴国权读懂了这种微笑，这是对他的夸奖和赞同。戴国权是文化战线上的老兵，久经沙场，他知道到什么山砍什么柴，来什么客上什么菜，这就是“政治上的明白人”。

戴国权离开秦慧楠的办公室，来到自行车棚，准备出去。这时一位机关干部追上来，拿着十大道德标兵的候选名单请他过目。看着候选名单，戴国权脸色不悦，问怎么没有玉泉集团的总裁卢晓明？那位干部说，对卢晓明大家看法不一。再说了，人家是大企业、上市公司老总，见的世面多，看得起县级标兵称号吗？可戴国权坚持，玉泉集团不参加这个活动就缺少分量，缺少含金量。

戴国权决定去一趟玉泉集团，亲自把推荐表送上门去。到了玉泉集团，吴雪姣隆重地接待了他，过了一会儿又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有个外商急着要见卢总，在玉泉皇家大酒店，卢总在325客房恭候您。

玉泉皇家大酒店隶属玉泉集团，是玉泉县唯一的五星级酒店。三层挑高的大堂，水晶灯高高挂起，戴国权通过大厅走向电梯，直奔325房间。按了半天门铃，没有反应。

戴国权敲门，发现门虚掩着。推开门，刚走进房内，房门咔嚓一声关上，他回头一看，大吃一惊，浴间里有个妙龄女子在沐浴。戴国权转身，想开门出去，可是门却打不开了。妙龄女子走过来，披着薄如蝉翼的浴衣，匀称的胴体若隐若现，玫瑰花的香味随她的走动一点点向戴国权袭来。她纤纤玉指轻轻滑过戴国权的脑后：“先生，你out了，这是智能锁，没有我的指纹是打不开的。”

戴国权头也不敢回，战抖着说：“对不起，我找卢总。请开门！”

妙龄女子说：“哪个卢总？先生，你走错了房间。”

戴国权责问：“为什么不锁上门？”

“我的大门为你敞开呀！”女子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轻轻说，“先生，择日不如撞日，咱们有缘分。”

这一幕，正在酒店另一个客房直播着，导演就是卢晓明。正当秦慧楠调查崔思康的问题时，他也对崔思康就任新县委书记失去了信心。凭他的感觉，另一个候选人戴国权极有可能会取代崔思康，所以他对戴国权的认识和考察也就此开始。从何入手？女人当然是永恒的话题。听说戴国权不好女色，堪称当代柳下惠，卢晓明不信，今天就来个一试真假。

在325客房，女人和“柳下惠”的大戏还在上演。妙龄女子继续上前拉拉扯扯，戴国权怒火冲天：“别碰我，否则我报警！”

妙龄女老脸皮厚地说：“报啊，警察叔叔来了，你这位大叔说得清吗？”

戴国权一身正气：“清者自清，只要我心里说得清楚就行。让开！”

妙龄女又一次拉住戴国权，乞求道：“先生，你不能走，求你了，照顾照顾生意，我们也不容易……”

戴国权猛地推开妙龄女，这时，房门开了，卢晓明、饭店经理和保安站在门口。

经理低头哈腰，一脸慌张：“先生，对不起，我们总台工作人员搞错了。卢总在315，他们说成了325，这是个大误会，实在对不起！”

卢晓明洋洋得意，拉着戴国权的手向大家介绍：“我的朋友是谁？玉泉县县委副书记戴国权！”众人惊讶不已，向戴国权投来钦佩的目光。卢晓明接着说，“你们都看到了，戴书记坐怀不乱，是当今的柳下惠。他一身正气，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党员、好干部。”

戴国权面无表情，连一句“再见”也没说，头也没回向电梯间走去，卢晓明紧随其后。电梯间只有戴国权和卢晓明两个人，戴国权讥讽道：“卢总，这幕戏太老套，不精彩呀。”

卢晓明说：“坏事变好事。戴书记，你让我刮目相看了。”

回到玉泉大厦总裁办，戴国权将评选十大道德标兵登记表推到卢晓明面前。卢晓明眼前一亮，称赞这是精神力量，这个活动牵住了牛鼻子，抓到了点子上。这个活动，他全力支持，缺什么尽管说。戴国权说唯一缺的就是卢晓明闪亮登场。可卢晓明说不，该闪亮登场的是你戴国权，县委书记非你莫属！

戴国权十分敏感，也十分紧张，卢晓明怎么插手新县委书记的人选了？不知是试探还是提醒，他说崔思康是他的好同事、好兄弟。可卢晓明直言，崔思康傲气十足，是是非非，闹个不停，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为玉泉一百多万老百姓的福祉，你戴国权应该站出来，勇于担当，而不是顾忌什么兄弟之情。玉泉集团支持你，玉泉商会支持你。

卢晓明越说越激动，这让戴国权心里不安，这些话传出去要坏事的，于是他又一次提醒卢晓明，要防止非组织活动，特别是利益集团，因利益驱使影响我们的选人和用人，这是党的组织工作的高压线，任何人都不能碰！要查一查，东山市和玉泉县，有没有地下组织部。

卢晓明惊讶地问：“地下组织部，谁说的？”

戴国权一字一顿地回答：“省委书记郁浩民！”

今天下午，市委办公室突然通知戴国权速去东山，向市委汇报工作。秦慧楠心里明白，玉泉县新县委书记的人选，朱明远准备起用备胎了。

杨娟告诉秦慧楠，肖强强已经停职检查，这个决定是戴国权批示的。肖强强整天坐着，面前一张白纸，手里拿着一支笔，什么话也不说，像个傻子一样。下了班，白纸上只写了三个字“检查书”。秦慧楠说：“这个肖强强，就没法让他开口讲真话了？我的意见是，对肖强强不要急，冷chu理，先拖几天。所谓欲擒故纵，就是这么个理。”

杨娟赞同地点点头问：“那我们下一步的调查方向？”

秦慧楠说：“调查崔思康的婚姻问题。崔思康在老家有个未婚妻王秀芹，可在大学又和学妹沙莎相恋，最后结婚的却是年轻貌美的范琳琳。查一查，这里面有没有权色交易、利益输送？”

在去往东山市的高速路上，戴国权坐在一辆黑色别克轿车里，表情明显带着兴奋和紧张。他手里拿着一份市纪委刚刚出的简报，标题是“玉泉县县委副书记戴国权拒色诱，扬正气”。这个卢晓明真有能耐，没超过二十四小时，他在玉泉皇家大酒店“柳下惠再世”的事迹就上报了市纪委，并发了简报，上传到网络，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这是卢晓明送给他的一个大礼包！

别克轿车驶进市委大院，朱明远的秘书小陈迎上来告诉戴国权，朱书记和罗常委在楼上等着。

戴国权小心地问：“让我汇报什么，能否透露一点？”

陈秘书神秘地一笑，小声说：“玉泉县委、县政府的工作，越全面越好。”

戴国权心里明白了，这是市委对他的考核，是让他主持全面工作的前奏。

见了面，朱明远笑着说：“国权同志，说点题外话，听说你是单身？”

戴国权没想到朱书记第一个问题是自己的个人问题，就低声说：“是的，我离异好几年了。原因很简单，前妻和女儿移民美国，要我也过去。我不去，我的根就在中国！她们说服不了我，就离我而去，包括女儿。”

罗西来插话说：“离了好，自由自在，一个人的生活照样精彩。”

朱明远接过罗西来的话：“国权同志赚大便宜了。要是不离，就成祼官了，非但不能重用，还要清理。”

戴国权尴尬地笑了：“是啊，我是因祸得福啊。”

罗西来从包里拿出市纪委“玉泉县县委副书记戴国权拒色诱，扬正气”的简报，转头对朱明远说：“朱书记，打老虎、拍苍蝇，有人悲观失望，以为‘洪洞县里没好人’了。戴国权的这件事，做得漂亮。”

朱明远见戴国权很淡定，心里也很满意：“男女的事，不是小事。国权同志拒色诱，扬正气，可以为东山市干部队伍塌方式腐败挽回点面子。”

戴国权赶紧说：“朱书记过奖了，这件事不要宣传，理由是这也属个人隐私。”

戴国权的话，让朱明远、罗西来刮目相看。如此低调的行事风格，在朱明远心中获得了一种大大的好感。他欣赏地看着戴国权：“好，尊重你的个人隐私。现在听听你的上半年工作汇报，你所掌握的全县全面的工作。”

戴国权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拿出笔记本，很低调地开始了他对全县工作第一次的全面汇报……

龙门隧道，引起了秦慧楠的关注。崔思康为什么多次去那里？那里发生了什么？让一个主持全面工作的常务副县长隔三岔五地往那里跑？她决定一探究竟。可是天公不作美，进入黄梅季节的玉泉县突然下起大雨，哗啦啦不停。

越野车的紧急刹车，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秦慧楠，发现车子已经陷进了雨水和泥石流里，动弹不得。驾驶员下车，从路边小屋里叫出几个人过来帮忙推车。秦慧楠见状也赶紧下车帮忙。驾驶员不好意思让她下来淋着雨帮忙推车，大声说：“秦部长，你快上车，雨太大了！”

“不要紧，多一个人多一把力！”她问众人，“这条路经常这样吗？”

回答是肯定的，这条路是临时的，是为引水工程建的。大家还说，别看这条临时路，崔县长也在这里推过车。这个意外获得的信息，让秦慧楠的心里产生了几分对崔思康的好感。众人一使劲，越野车终于出了泥淖。

雨还在下，越野车沿着泥泞的道路艰难地开到隧道洞口。渗水严重，洞口成了水帘洞，崔思康和潘凯等人从洞口走出，他们浑身湿透，满脸泥浆。

秦慧楠下车，撑起一把伞，走向崔思康。

崔思康惊讶地问：“是你？”

秦慧楠笑着问：“不欢迎？”

“体察民情，热烈欢迎。”说着，崔思康用手抹抹脸上的雨水，可手上本就有一些泥，此时的脸成了泥画板，他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很狼狈。”

看着满脸泥水的崔思康，秦慧楠似乎回到了学生时代，那种单纯简单的日子。她拿出纸巾，递过去：“看你，落汤鸡似的，擦一下。”

崔思康接过纸巾：“隧道渗水，只有大雨天才能确认渗水的确切位置。”

秦慧楠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的崔思康，心情有些复杂地问：“这也是常务副县长的工作吗？”

“我是指挥长，这种事不到场便是失职。”崔思康把脸上的泥水擦了擦，秦慧楠又递上一张纸巾问：“工程师不能替代吗？”

“抓住重点，减少汇报，现场办公，一锤定音，这是我办事的风格。”

秦慧楠看着崔思康，有了泥土的衬托，牙齿显得更洁白，笑容也更朴实无华：“你想让我为你的风格喝彩吗？”

崔思康说：“不敢奢望。”

崔思康带着秦慧楠来到一chu钢板房，两人一起走进来。房间里有小床、小桌、小凳子，办公桌上还有一堆方便面。

秦慧楠问：“这是你住的地方？”

崔思康说：“办公兼休息，临时的。有时晚上迟了或者雨天回不去，就住在这里。”

床头有一本书，秦慧楠拿起一看，是一部《曾国藩》，手里的书早已没了油墨香，内页被翻了很多次，秦慧楠抬头看着他问：“你喜欢曾国藩？”

崔思康说：“中国圣人有两个半，孔子、王阳明算两个，曾国藩算半个，他的人生智慧特别值得我们看重和珍视。”

秦慧楠弦外有音地说：“曾国藩是升官最快、做官最好、保官最稳的人物，是官场的不倒翁啊。你也想这样？”

面对秦慧楠的提问，崔思康故意说：“是啊，本人官场的经验太缺乏，书生气十足。不会躲避明枪暗箭，经常躺着中枪。”

秦慧楠皱了皱眉头说：“将今天的仕途等同于封建王朝的官场，这是认知上的一个谬误。”

一时间，两人似乎回到了学生时代，回到了喜欢通过辩论获得真知的岁月。那时，他和她都很青春，也很简单。

秦慧楠推开窗户，外面烟雨朦胧，山色苍茫，适宜时光煮酒，追忆从前。她说：“打开窗户说亮话，这儿只有崔思康和秦慧楠，没有崔县长和秦部长。我们畅所欲言，百无禁忌。”

崔思康给秦慧楠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开心地说：“好，这句话让我看到了当年的学妹秦慧楠。”

“可是，我没有看到当年学长崔思康半点影子啊。”秦慧楠一针见血地说，“当年的崔思康是八个字——直率，幽默，爰心，仗义。”

“这个评价还不错。”崔思康心里有点小欢喜，接着问，“今天呢？”

“也是八个字，”秦慧楠毫不留情地直接说，“老练，城府，缺乏担当。”

崔思康哈哈一笑：“干脆说我老石更巨猾好了。”

“目前你还没有够得上老石更巨猾的级别。”秦慧楠直言不讳地说，“发生在你身上的几件事，尽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但绝非天衣无缝。”

面对秦慧楠的直截了当，崔思康也毫无顾忌：“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评价一下你。过去的秦慧楠很纯情，对人炽热得像一团火。现在的秦慧楠，也送你八个字——冷漠，苛刻，不近人情。”

“别搞笑了，你这幽默来得不是时候。”秦慧楠突然话锋一转，切入正题，“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一地鸡毛。别人举报你借扫黑除恶，打击报复，关键证人突遭车祸灭口；七十岁老人生命垂危，你乘车经过视而不见，舆论大哗，影响恶劣。在我的办公室里，有关你的举报和来信一把一把的，什么‘作风粗暴、以权谋私、权色交易’……我真不理解，你为什么有那么多‘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崔思康自信地说：“因为我肯干事，不干事就什么事也没有。”

秦慧楠单刀直入：“群众反映，说你很在乎县委书记这个职务，是不是这样？”

崔思康毫不讳言：“这个职务，我做梦都想要！”

秦慧楠冷笑了一下：“可惜，你不是曾国藩。”

崔思康也冷笑了笑，看向窗外：“我研究生一毕业，就踏上了玉泉县这块土地。从村官、村长干起，直到今天的常务副县长，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我可没有立大功、提拔、空降的机会。”

秦慧楠问：“你是在说我吗？”

崔思康不怀好意地笑笑：“请不要对号入座。”

秦慧楠说：“站在山庙门前骂秃驴，你让我对号入座，我能不坐？关键时刻，将一个就要提拔为副省长的人拉下马，这需要的勇气和面对的风险你是体会不到的。我知道，林强盛是你的老上级，他在东山任市委副书记、书记共八年，你的提拔，没有他是不行的。我更知道，拉下一个林强盛，得罪了一大批，是不是也包括你崔思康？”

崔思康瞪着她：“你这是什么逻辑，一人犯法，株连九族吗？你居然怀疑我和林强盛是一伙的？”

“我有这么怀疑的权利。”说着，秦慧楠打开包，抽出一个纸带，里面是十几张旧的《东山日报》，上面是林强盛多次视察玉泉县时和崔思康的合影。

崔思康毫不留情地指出：“请不要用这些照片说事，这是历史！”

秦慧楠有力地反驳：“历史可以告诉未来！”

崔思康感受到了来自秦慧楠的巨大压力，抗争着：“秦慧楠，请不要逼我！”

秦慧楠步步紧追：“你在威胁我，我怎么逼你了？”

崔思康问：“你将林强盛拉下马的那封匿名举报信，知道是谁写的吗？”

秦慧楠想起这封举报信，心中生起对这位匿名者的崇敬，她说：“不知道。这个匿名举报者，就是我心中的无名英雄。”

“找到这个无名英雄了？”

“杳无音讯。”

“当这个举报人就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怎么样？”

“做梦都想找到他，向他敬个礼，鞠个躬，说声谢谢。”

崔思康说：“应该加上一句——谢谢你成就了我。”

听到崔思康的话，秦慧楠心里很不是滋味，似针扎一般刺痛了她的心。是啊，没有那封匿名举报信和举报信里的那个成绩单，就没有她的今天。市委常委和市委组织部部长这两个职务，是对她拉下林强盛的奖励，这个“军功章”有匿名举报人的一半。此时崔思康提这是什么意思？刚才还说“当这个举报人就站在你面前的时候”，难道他是匿名举报人？不可能。市委常委会两次提名崔思康为县委书记候选人的不仅有周源，还有林强盛。

雨越来越大，秦慧楠撑起一把火红的雨伞，走进茫茫的雨天中。工地上，崔思康身披雨衣，检查流淌着雨水的隧道。秦慧楠走过来，赤着脚，打着雨伞，崔思康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秦慧楠说：“告诉我，你甩掉了王秀芹和沙莎，怎么选择了范琳琳？”

崔思康反问道：“这也是你调查的内容？”

秦慧楠咄咄逼人地反问：“一个对恋爰、婚姻的山盟海誓都能撕毁的人，何以兑现对人民的承诺？”

崔思康说：“你在偷换概念？”

秦慧楠态度强柔：“你必须回答我。”

崔思康不以为然：“在这里，只有学长崔思康、学妹秦慧楠。”

秦慧楠说：“不，现在我的身份置换了。我以东山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部长的名义要求你。”

崔思康说：“送你四个字——无可奉告！”

秦慧楠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正告道：“崔思康，按照现在的形势和你的态度，我担心你在常务副县长的位置上扛不了几天。”

崔思康双目一瞪：“秦慧楠，如果我垮了，你就是推手，我会记恨你一辈子！”

于是，两人的谈话，从和风细雨到剑拔弩张，最终不欢而散。

这两天心里最不舒服的是范琳琳，崔思康居然瞒着她，拿了八万块现金资助王秀芹，还送到了小王庄。更让她生气的是王秀芹竟当面责问她，是“怎么将崔思康勾到手”的？王秀芹如此放肆，是可忍，孰不可忍！看来她和崔思康不是一般关系，崔思康向她隐瞒了重大事情。下午快下班时，终于和在龙门隧道工地上的崔思康接通手机，她威胁说：“天塌了你也要回来。我病了，大病一场。你回来迟了，就见不到我了！”

崔思康知道范琳琳说的是气话，但她语气强柔，态度反常，肯定有事，于是不敢懈怠，匆忙地回到了家里。进门后，他故意咳嗽了一声，说：“我回来啦——”

见没有回应，崔思康推开卧室的门，范琳琳果然躺在床上。他走到床边，正伸出手，范琳琳一声棒喝：“别碰我！”

崔思康收回双手，嘿嘿地干笑了一声：“哟，这么大的火气啊。”

范琳琳一发不可收地重炮猛轰：“你为什么给王秀芹八万块钱？你们之间什么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是‘秦香莲和陈世美’？”

“你太严肃了，”崔思康笑嘻嘻地说着，“别搞得这么沉重好不好，又听到什么流言蜚语啦？”

范琳琳将她和王秀芹在副院长办公室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向崔思康讲述了一遍，她余怒未消，只感觉胸中怒火中烧。崔思康心里更加难受，想把他和王秀芹的真实关系告诉她，想对她说“不错，如果不是你，王秀芹就是我的老婆”。可是他不能说，如果说了，范琳琳会接受不了的。至少这些事还不到说的火候，车开快了要翻车的。唯一的办法是忍，忍一天算一天。想到这里，他安慰说：“王秀芹毕竟是来自农村，对她的言谈举止，你别太计较。”

崔思康的话让范琳琳的心火上加油：“你倒会理解人。那八万块钱是怎么回事？你白给人家，人家不要，还对你态度不好。”

崔思康说：“人活在世上，每天都有故事。有的故事一目了然，有的故事是一言难尽。我真的太累了，想安静地躺一会儿，求你还不行吗？”

看着崔思康布满血丝的双眼、大大的黑眼圈和眼袋，范琳琳也是心疼，最近他的压力很大，平时有什么事都让着自己，也该体谅体谅男人的不容易。

崔思康疲惫地躺下，范琳琳帮他脱掉鞋袜。看着贤惠的妻子，崔思康由衷地说了一声“谢谢你——”不知是坚强得太久，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委屈，面对忽如其来的温柔，身心疲惫的崔思康眼睛湿润了。

范琳琳擦擦崔思康湿润的双眼，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一直瞒着我。这么多年了，我能看不出来？既然你一直不想说，那就别说了。”

崔思康躺在床上，蜷起腿说：“我欠了别人的债，一直想还，但还不了。”

一听崔思康欠债，范琳琳马上说：“欠谁的？欠多少？别担心，砸锅卖铁也帮你还。”

崔思康叹了口气：“是良心债，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范琳琳问：“债主是王秀芹？”

崔思康无力地点点头。

看着身心疲惫的丈夫，范琳琳内心愧疚，满含歉意地说：“老公，我今天做了一件非常后悔的事。”

崔思康闭着眼，轻声问：“什么后悔的事？”

范琳琳瘪着嘴，犹豫了好一会儿，鼓足勇气说：“我把那条围巾和照片送给了秦慧楠……”

“你……”崔思康弹坐而起，抓起茶杯摔得粉碎，他大声斥责道，“胡闹，你是在给我帮倒忙！”

秦慧楠从龙门隧道回到玉泉宾馆，已是掌灯时分，她突然发现写字台上放着一条红格子毛线围巾和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秦慧楠、崔思康、沙莎三人亲密的合影，崔思康脖子上正围着那条红格子毛线围巾。再看照片反面，题写着“永远珍藏”。

见物思情，秦慧楠的心跳加快，热血奔涌。她不是为当年的情景再现而激动，是为田振鹏看到这两样东西而焦急。这两样东西是装在纸盒里的，很显然打开纸盒的只有田振鹏，他的拉杆箱就放在沙发旁边。

一向沉着冷静的秦慧楠慌了神，这张三人亲密照一定会让田振鹏产生联想和过度解读。特别是毛线围巾，这是她替沙莎代劳的，婚后她曾给田振鹏也织过一条。现在这照片和围巾的事怎么才能解释清楚？结婚十年，田振鹏对婚姻很专一，他的爰如同眼里容不得沙子。如果他小肚鸡肠，揪住不放，两人的情感非出问题不可。她马上转身走出客房，一边疾走，一边拨通了田振鹏的手机，问：“振鹏，你在哪……”

电话里，马达轰鸣，同时也传来田振鹏开心的声音：“我在报废车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胡萌萌的车祸案有了进展，肇事车辆找到了……”

秦慧楠一阵欣喜，既为案件取得进展，更为丈夫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疏离，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振鹏，干得漂亮，我会嘉奖你的！”

田振鹏：“怎么嘉奖？”

“用女人的方式。”秦慧楠说得干脆利落，“振鹏，那张照片和围巾我必须向你解释。尽快，我一刻不想耽搁。你在哪？发个位置图，我去找你……”

秦慧楠拦了一辆出租车，刚上车便收到了田振鹏发来的位置图，是一家茶楼的。秦慧楠赶到茶楼，刚泡好茶，田振鹏便大步流星地走进茶楼，只见他满头大汗。秦慧楠又是递纸巾又是倒茶，十分体贴和暖心。

田振鹏喝了口茶说：“肇事车辆已拖回局里去了。”

秦慧楠问：“怎么发现的？”

田振鹏颇为得意地说：“通过痕迹寻找车辆，再从车辆上寻找痕迹，这是我的强项。下一步，通过痕迹寻找作案人，放心，案情很快会水落石出。”

“老公，你太棒了。”秦慧楠端起茶碗，恭恭敬敬地说，“以茶代酒，祝贺你！”

“谢谢老婆！”田振鹏喝了一大口，“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跑到这里来花钱。”

“你还装什么装？”秦慧楠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老公，对不起，我有历史问题没交代。那张老照片和那条围巾你不想让我做点解释？”

田振鹏佯装大度地说：“多大的事啊？我根本没放心里去。”

秦慧楠说：“拉倒吧，知夫莫如妻。你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肯定翻江倒海。”

秦慧楠把围巾和照片的来龙去脉做了一番解释，田振鹏的反应很淡定，然后不轻不重地挖苦了一句：“这么说崔思康捷足先登，比我早十年享用了你织毛线的手艺。线儿长，针儿密，含着热泪织围巾……”说着，他又唱上了。秦慧楠很尴尬地说：“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看着办吧。”

田振鹏风趣地说：“对个人的历史，我党的一贯政策是：不求清白，只要清楚。好好好，这事再也不提了。我关心的是这围巾和照片是谁送来的？什么目的？”

秦慧楠沉默了，她明白，送围巾和照片的第一嫌疑人就是范琳琳。其一，这围巾和照片是崔思康收藏着被范琳琳发现了，或者是崔思康与她共谋。其二，送围巾和照片的信息量很大，用意是你秦慧楠不要任性，我们毕竟是校友，做事悠着点。否则我就说你感情用事，以此报复当年不辞而别甩了沙莎的崔思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