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地下组织铲除许凤山之事被郑州当地小报抖露了出去,一时间在河南引起轩然大波。
河南各地的中共地下组织无不拍手称快,但远在南京的蒋介石却恼羞成怒,下令押解王全道和熊昌襄回首都解职治罪。戴笠心中明白,许子鹤智力超群且胆识过人,如果现在再换生人应对,人生地不熟,一切还要从头开始,定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便在蒋介石面前极力替二人求情,蒋介石最终收回了成命。
戴笠唱罢红脸唱白脸,召回王全道和熊昌襄关了半个月禁闭,最后向二人摊了牌。戴笠手指着满脸胡茬的两个人,结束了半个钟头声色俱厉的痛骂后,说石更诈的许子鹤扫清了“共匪”河南地下组织的潜在危险,中共不会马上撤走此人,必定任命其为河南负责人,发展壮大队伍,与党国对抗。还说此人已成校长心腹大患,如不尽快缉拿归案,不但中原不稳,党国也将永无宁日。戴笠转身离开之前,撂下一句话:“半年之内除不掉许匪,自我了断!”
王全道和熊昌襄返豫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河南各地发布悬赏公告:“提供‘共匪’河南头目许子鹤音讯者奖赏两千大洋,捉拿到案者奖赏五千大洋,毙杀者奖赏五千大洋……”
许子鹤在郑州除掉许凤山后,当天就赶到了开封,与同时从洛阳抵汴的顾新娥手牵手在夜市上露了一下脸,故意让济民医院的女护士康洁瞧见。石丛山在开封时跟踪过康洁,发现她每次夜班回家途中,都会在离家较近的夜市上吃碗馄饨。许子鹤在夜市上露了一下脸后,转身乘火车回到了郑州,制造了锄石更后潜回开封隐藏的假象。
王全道和熊昌襄紧跟着把缉拿许子鹤的指挥总部设在了省会开封。
隐身于郑州的许子鹤看到了满街张贴的悬赏公告,开会时他笑着对董义堂、石丛山、魏坤和罗琳说:“全道兄也太小气了,我的人头才给五千大洋,十几年前我在德国哥廷根上学时,家里每年给我寄的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就有一千大洋啦!现在混成这样,要是让父母知道了,他们会嫌儿子没出息的!”
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笑过之后,大家都为许子鹤的安全担心起来。
许子鹤主持河南省委的第一次会议,布置完所有工作后,他说:“同志们,都说中原定,神州定,中原丢,社稷丢!中央对新成立的河南省委寄予了厚望,给我们提出了‘反蒋抗日,壮大组织’的八字方针,我们绝不能辜负中央的嘱托,一定要把河南的工作做好。”
组织部长董义堂首先发言。
“我个人理解中央的八字方针,就是要我们集中做好三件事,一是揭露蒋介石政府独断专行,镇压异己,鱼肉人民的罪恶行径;二是发动群众,反抗日本对中国的侵略,抵制政府对日本人的妥协退让;三是发展我们党在河南的各级组织,建立自己的武装,为最后建立民主制度,让河南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做好准备。”
宣传部长石丛山接了董义堂的话。
“老董说得好!蒋介石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短短几年,我们党在河南的组织被他破坏了一次又一次,我们的同志被他杀了一批又一批,现在的河南,没人敢说政府一个不字,否则就套上‘通匪’的帽子,不杀即关,这哪里还是什么人民的政府!新的一届省委应该广泛宣传,鼓舞同志们的斗志,唤醒千百万河南工农的觉悟,取得他们的理解和支持。让我敬佩的是,你们几个都不是河南人,千里迢迢来到中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河南民众做事,我们这些河南人更应该冲在前头才对!”
负责地方和农村工作的省委委员吴大明也是河南人,对石丛山的肺腑之言点头称赞。
“俺是地方来的同志,对基层情况比较熟悉,前一个阶段,由于党的各级组织连遭破坏,大家的士气受到了很大打击。这次除掉许凤山、汪斌一伙,在河南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对新任命的省委班子,敌人胆战心惊,河南各地的同志们则深受鼓舞,个个翘首期待在新省委领导下,与蒋介石及日本人大干一场!”
罗琳是新的省委委员中唯一的女性,她负责妇委、文秘和财务事项,心直口快的她说话离不开自己的分工。
“原来以为特别行动组完成任务后就会回到江苏,现在看来短期内回不去了,我个人已经做好了当一回河南人的准备。不过,新省委开展工作,不能仅靠上级拨下来的有限经费,我们要有自己的经济来源,我建议在郑州建立一个稳定的收入渠道,一是支撑我们几个人吃穿住行,二是支持地方组织的工作,另外还可以作为一个秘密联络站。”
负责省委保卫、交通和后勤的魏坤对罗琳的提议极为赞成。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信这话!我们要在河南长期待下去,面临的对手凶悍强大,必须要有充足的枪支和弹药,不仅我们几个有,还要武装地方的同志们,敌人对我们心狠手辣,我们决不能束手就擒,要以武制暴,除暴安良,这一切都依赖我们自己动手去争取!”
许子鹤不但要负责河南省委的全面工作,还要分管郑、汴、洛三个中心城市的工人运动。从接受中央任命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今后工作的艰巨和困难。让许子鹤庆幸的是,他遇到了一帮志同道合的伙伴,一帮意志如钢、毅力如铁的钢铁战友,没有任何危险能吓倒他们,也没有任何困难能战胜他们,因为他们个个都有坚如磐石的信仰,信仰给了他们坚强的意志,给了他们顽强的毅力。为了心中的这个信仰,他们愿意奉献自己的青春,奉献自己的人生,甚至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
有一帮这样的同仁齐心协力,并肩作战,许子鹤相信,新的省委班子一定会在广袤无垠的中原大地唱响一出荡气回肠的人间大戏。
“同志们,中央信任我们,河南人民选择了我们,从今天起,不管来自何方,只要喝过黄河水,吃过淮河粮,我们就是河南人。作为中华文明的主要发源地,古代四大发明中的指南针、造纸、火药三大技术均产生于河南,在这里,文有李斯、商鞅、老子、庄子、玄奘、杜甫和白居易,武有吴起、范蠡、张良、苏秦、岳飞、司马懿和史可法,他们是河南人的骄傲,也是我们伟大民族的精英。现在,历史传承到了我们这一代,滚滚黄河,泱泱中华,舍我其谁?从今天开始,让我们每个人枕戈待旦,闻鸡起舞,与蒋介石反革命政权斗争,与觊觎我们富饶国土的日本人斗争,为了实现全民族解放的目标,不管遇到多么危急的形势,不管遇到多么深重的困难,我们都不会屈服,不会放弃!”
这次会议决定,在郑州繁华的福寿街开一家米行,在熙熙攘攘的德化街开家旅馆,作为支撑河南省委活动经费的来源。开店的经费由许子鹤负责筹措,店主和店员则分别由石丛山和吴大明从洛阳与许昌两地选拔可靠的同志来担任。
一个月后,远在泰国曼谷的金涛派人给哥哥送来了开店的费用。与费用同时送到的还有用红布严严实实裹着的一张照片。许子鹤仅仅瞄了一眼,泪水便从眼眶中滚落而下。
那是一张黑白的五寸照片,叶瑛拉着一个男孩的手笔直地站在照相馆里,身上穿的是“哈当衫”,最上方那枚“如意纽”旁边别着一朵合欢花,那是她和许子鹤初次见面时所穿的服饰。匆匆五年,照片中的叶瑛整整瘦去了一圈,变了模样,眉宇之间少了些少女的稚气,多了些母亲的慈爰坚毅。
孩子长得灵秀乖巧,圆圆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小鼻子高高地翘起,简直就是个“秀姑娘”,甚是可爰。孩子左手拿着一串东西,许子鹤一打眼就清楚,那是家乡用竹签串起来的冰糖莲藕,小嘴里鼓鼓囊囊好像含着东西,不用猜,一定是一块还没来得及咽下的冰糖莲藕!照片上的那双大大圆圆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露出稚嫩孩童特有的无邪目光……
这就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儿子晓羽吗?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晓羽吗?许子鹤企盼最大限度地看清儿子,几乎把照片贴在了自己鼻梁上。
许子鹤旁若无人地一连看了十几分钟才回过神来,举着照片在空中挥舞,又蹦又跳地对周围的几个人大声嚷嚷:“快看,快看,我儿子许晓羽的照片!”
所有的人都没有见过许子鹤如此兴奋过,活脱脱一个顽皮的孩子。
董义堂看着照片说:“照片里的孩子和许书记就好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正如俗话所说,老子英雄儿好汉!”
石丛山没有见过叶瑛,更没有见过孩子,一番观看后,笑着竖起大拇指:“弟媳不孬!孩子不孬!一家都不孬!”
罗琳看的时间比其他两人都长,那是女性特有的眼光。“嫂子在家受苦了,嫂子在家受苦了!看都瘦成啥样了!”说着说着落下了泪。
屋内众人无语,气氛凝重。
董义堂打破沉寂:“今天是许书记的高兴日子,大家都不往别chu扯!”
“大妹子,快瞧瞧俺的大侄子!”石丛山提醒罗琳,算是解围。
罗琳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重新看起了照片。
“有其父必有其子,小家伙是个贪吃货!”
屋内顿时响起一阵轻快的笑声。
许子鹤和新任省委委员们开始了大量的走访调研,许子鹤两个月内除郑、汴、洛三座城市,还去了许昌、焦作、信阳和南阳。其他几个人跑遍了安阳、商丘、漯河、周口、鹤壁、新乡、西华……河南各地组织期盼新省委已经很长时间了,见到许子鹤他们,很多同志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这些天来,俺们都不知道该找谁,现在恁终于来了,俺们有依靠了!”
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新省委委员把河南全境党组织的基本情况摸了个遍,了解到了一线党组织和河南民众的心声和诉求,决定打响新省委上任后的第一枪。
第一枪打在了日本人头上。
为了这一枪,许子鹤做了精心考量。
事情还得追溯到1931年2月。那时,经过中日之间的长期交涉,日本驻郑州领事馆正式开馆,这是日本在中国内地设立的为数不多的外交机构之一。时间刚刚过去半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地方当局和国民政府对日本的进攻采取不抵抗政策,日军得寸进尺,迅速占领东北各地。
日本人的侵略行径引起了中国人民的极大愤慨,郑州市民与其他地方民众一样纷纷走上街头,游行示威,抗议政府软弱无能。河南各地的中共组织响应中央发出的抗日通电,做了大量宣传鼓动工作,使广大群众认清了“九一八”事变是日本帝国主义长期以来推行对华扩张政策的必然结果,也是企图把中国变为其独占的殖民地而采取的步骤,河南各地抗日情绪异常高涨。原在河南省委工作的马尚德(杨靖宇)等一批经验丰富的豫籍干部被派往东北工作。
许子鹤和其他省委委员到河南各地巡视过程中发现,由于省委屡受敌人破坏,人员变动频繁,大家对新一届省委班子的能力还chu于观望之中。同时,他们也想到王全道、熊昌襄一定预计到新中共河南省委上任伊始定会舞动“三板斧”,以此取得威信,所以敌人肯定会周密部署,织好天罗地网,等待他们自投罗网。许子鹤和大家经过反复论证,决定出敌不意,把第一枪射向全民公敌日本人,既能提升党组织内的凝聚力以及中共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又能躲开敌人所设的巨大陷阱。
许子鹤开始对日本驻郑州领事馆进行秘密观察。
半年多来,郑州学生和工人已经多次到日本驻郑领馆前游行示威,但由于没有发现该馆人员参与侵略中国的任何直接罪证,只是协调日商与地方政府的贸易关系,因此抗议始终没有引起广泛的社会影响。
许子鹤始终不相信中原地区唯一的日本领事馆仅仅关注民间商贸。
两个星期的日夜蹲守监控后,两个经常出入领馆的商人引起了许子鹤的怀疑。
在当时的郑州,有二十多家日商设立的贸易机构。三井、日信、武林、安部、铃木等洋行专门从事棉花购销,贸木、三宜、高田、黄泰、大仓、汤浅等洋行从事皮毛、杂货生意。在平原里,日本人开设了一家福原商店,专门销售日本本土和西洋商品,生意十分兴隆。
许子鹤怀疑的第一个日本人是日信商行的增田繁雄。这个棉花商行的雇员,每逢郑州学生和工人来到日本领馆门前抗议集会,便脱下工作服,装扮成记者模样出现在人群中,先是和中国人一起高喊抗日口号,然后就举起相机摄影。别的新闻记者照相,一般选取大场面视角,但这个人却不一样,每次镜头对准的都是队伍前面领头的几个人,次次都半跪在他们前面拍正面照。增田繁雄的举止引起了许子鹤的关注,从此盯上了他,后来发现他不是中国人,而是日信商行的雇员。在又一次抗议集会进行的时候,增田繁雄再次来到了会场。许子鹤带领魏坤悄悄摸进了增田繁雄暗地里租用的一座带院子的民房内。民房的其中一间已被增田繁雄改造成为冲洗照片用的暗房。暗房内拉满棉绳,绳子上挂满冲洗出来的照片。许子鹤定睛一看,一半是抗日游行组织者清晰的全身照,一半是郑州火车站、汽车站、市内河流、桥梁、交通要道和重要建筑物的全景照。
增田繁雄是个日本间谍!
许子鹤取出相机一番拍照,然后擦拭干净自己的脚印,悄然离开。
第二天中午,许子鹤来到了德化街,寻找另外一个日本人。通过一周多的监视,董义堂发现,来平原里福原商店买东西者,除日本和欧美人外,中国人也不少,但大多不是独自来,而是由一个会讲中国话的日本人志贺秀二带来。中国人在福原商店购买一大包东西后,并没有各自离去,而是与志贺秀二一道坐上黄包车,来到了德化街“大众西药房”,进入大堂后面的里屋十几分钟后才出来。出来时,每个中国人都是满脸堆笑,鞠躬离开。这一次,志贺秀二领来的是个身穿丝绸长衫,胸口挂着一只怀表的瘦小中国人。此人与志贺秀二告别后,乘黄包车直接去了附近一家旅馆,开了一个房间后再也没有出来。许子鹤几人尾随而至,在瘦小中国人对面开了个房间。一切准备停当,许子鹤让罗琳冒充送水的服务员敲开了对面房门,许子鹤和另外两人趁机冲了进去。瘦个子房间内的床上铺了一块白布,上面摆放的是几个玻璃针剂和一个注射器,原来他正在注射吗啡。
许子鹤冒充警察局侦缉大队队长,对瘦个子进行了突击审讯。瘦个子交代,他是国民党河南省部一等文秘,用几份内部文件从志贺秀二那里换了吗啡。许子鹤取出相机,一番拍照后,把文秘结结实实捆好,堵上嘴巴,留下一句“今晚自有人来看你”后,关门离去。
离开旅馆,许子鹤直接去了大同路通商巷9号,那里是志贺秀二的住地。此时的志贺秀二,正领着另一个中国人在大众西药房里。悄悄打开房门后,许子鹤发现志贺秀二床下藏着还没来得及拍照销毁的一大摞文件,河南铁路运输计划表、河南棉(花)钢(铁)粮(食)调配方案、河南水库及设施分布图等。
志贺秀二同样是个日本间谍。许子鹤又是一番拍照取证后离去。
当天晚上,郑州的《大公报》《中原报》《黄河报》同时登出附有照片的爆炸性新闻——“日本驻郑州领事馆指派日谍监控抗日人员,暗中推销海洛因、吗啡等毒品,收买官、商、地痞充当汉石更,从事特务活动盗取中国秘密情报……”报道署名是“河南一抗日团体”。
在把新闻稿送抵报社的同时,许子鹤还派人把照片和送到了郑州警察局。
当天晚上,增田繁雄和志贺秀二束手就擒。数以万计的郑州市民义愤填膺地来到日本领事馆前,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
三天之后,日本驻郑州领事馆被迫关闭。
日本外交部就此事反咬一口,抗议河南警方无视国际法,跟踪监视在华日本商人。狡猾的戴笠认为这是个极好的借刀杀人的机会,便故意向日方透露,监视跟踪郑州日商的并非国民政府,而是中共河南地下组织,头目名叫许子鹤。
日本人第一次知道了许子鹤这个人。
日本樱机关设在柏林的分部很快从哥廷根查到了许子鹤留学时的档案,东京陆军总部随即对潜伏在中国内地的特务机关下达密令:
“逆らうやつは容赦するな(格杀勿论)”。
王全道、熊昌襄发现许子鹤并没有在省城开封,而是一直隐居于郑州开展活动,便又把总部迁往了郑州。
许子鹤预计到了两个对手的如意盘算,按照既定的方案离开郑州,和吴大明一起悄悄去了百里之外的漯河。
自古以来,河南豫西一带土匪多,农民武装更多。农民武装小农意识强烈,政治态度忽左忽右,关键在于如何引导。1927年4月,在中共豫西军事运动委员会的组织下,豫西农民武装十多万人围攻驻洛阳的地方军阀,有力地配合了冯玉祥部的西进。蒋介石上台后,对豫西农民武装采取排挤打压政策,很多农民武装首领要么被剿灭杀害,要么归顺投降。一位名叫马景斋的农民武装首领行侠仗义,在豫西大名鼎鼎,颇有威望。他的几万武装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利用丘陵峡谷等崎岖地形,声东击西,屡战屡胜,政府军对他奈何不得。屡剿不成,国民党洛阳党部改变策略,三番五次派人登门拜会马景斋,承诺送枪送弹,期望他召集队伍攻打豫西共产党游击队。马景斋接连发动了几次进攻,都被豫西游击队打得头破血流,却没有得到国民党许诺的一枪一弹。马景斋看清了国民党洛阳党部借刀杀人的阴谋,不管对方如何拉拢,再也不动一兵一卒。
国民党洛阳党部见拉拢不成,便开始威逼恫吓马景斋。为了自身安全,他带领一帮随从秘密藏匿于豫南漯河,通过信使指挥豫西的五万人马。
吴大明获得马景斋人在漯河的信息后,立刻报告了许子鹤。许子鹤意识到,若能争取此人,对唤起豫西民众自发反蒋抗日将会起到极大的作用。便决定单枪匹马会会马景斋。
马景斋听说豫西游击队队长徐麻子遣人来见,由于曾经有过摩擦,就以为对方是想趁他当前与政府闹别之机前来敲竹杠,便在院子里布置众多暗哨,伺机动手。
身着长衫,头戴礼帽的许子鹤只身前往,身无一枪一弹。来到门前,许子鹤递上了一封信。
信是徐麻子亲笔所书。马景斋和徐麻子在豫西几次交锋之后,不打不相交,后来倒成了朋友。两人逢年过节不但有书信往来,相互之间还馈赠一些野猪肉、虎皮、粗盐等之类的节礼。
“景斋兄:数月未见,别来无恙?知兄近来暂居豫南,甚为惦念,特托家中老幺代愚弟前去拜望。前日在浮戏山雪花洞捕获金钱豹一头,今由幺弟代为奉上豹皮,冬日天寒,以暖兄长龙身,万望景斋兄笑纳!家中老幺与不才之蠢弟有别,自幼偏嗜诗书,性情温良,并无党派纷争之嫌,家父母甚为宠溺。今令前往晋谒兄长,诚愿其广交有志之士,若幺弟治国修身之境藉此或有裨益,实赖兄之提携。万望景斋兄拨冗相见,弟阖家定会深念兄长抬爰之情……”
徐麻子的信写得有礼有节,柔中带刚,马景斋不敢怠慢,开门迎客。
走过戒备森严的两节院,许子鹤来到了最后面的门庭。马景斋出门相迎,许子鹤呈上名贵豹子皮。
“徐兄向来客气,这次又托贤弟带来如此厚重礼物,景斋无功受禄,惭愧,惭愧!”
“家兄多次在寒舍训导我时提起景斋长兄,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英雄气度,景仰,景仰!”
两人步入大厅。大厅中心放置一枣木八仙桌,桌上摆放着数不清的泥人。
“景斋长兄,这八十一尊泥人捏得栩栩如生,可谓匠心独运,巧夺天工!”许子鹤刚踏进厅堂,看了一眼桌面上的东西,随口赞道。
马景斋原是一乡村泥瓦匠,爰好捏泥人,桌面上是他新近刚捏好的一批泥人,数目只有他一人知道,没有想到客人瞥了一眼,便说出了准数。
“老弟不简单,神眼,神眼!请问,如何一眼看出桌子上有八十一尊泥人?”
“献丑,献丑!在我们中原传统文化中,九为极数,乃最多、最大、最长久之意。九个九乃八十一更是‘最大不过’之数。古人认为过了冬至九九八十一日,春天即将到来。长兄寄寓异乡,捏塑泥人度过闲暇,一是图个吉祥,二是借物托志,物表心声啊!”
马景斋的心思全被许子鹤说中。内心错愕不已的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许子鹤。
“兄弟一派书生模样,想不到却是高人啊!”马景斋一声感叹。
“贤弟再看看墙上这幅东西,有多少个字?”马景斋话毕,用手指着堂内的东山墙点了两下。
许子鹤顺着马景斋抬起的手看到了墙上悬挂的一幅字画,马景斋的手刚一落下,许子鹤脱口而出:“两百四十九个字!”
马景斋张开的嘴半天没有合上。
墙上悬挂的是宋代哲学家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全文两百四十九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献丑,献丑!”许子鹤抱拳谦让。
“贤弟,能告诉景斋何来如此功夫?”
“愚弟是家中老幺,上有两兄两姐,家务琐碎之事轮不到我做,便进私塾念书识字,书没念好,整天捣鼓耍弄这些雕虫小技,因此经常受到先生戒尺伺候。”
“兄弟的业师也算有眼不识金镶玉了,枉得奇才,枉得奇才呀!贤弟还有什么‘雕虫小技’,景斋还想再见识见识!”
许子鹤佯作淡然地顿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地说:“别的没啥,如果还有的话,就是算个数报个账什么的比家里其他几个姊妹略快一点。”
马景斋一听来了精神,让门口护卫叫来了账房先生。
“贤弟,俺家账房有个绰号,豫西方圆几百里无人不晓,想知道叫什么吗?”
“当然!”
“张算盘!”
许子鹤起身抱拳施礼,“张算盘”瞥了许子鹤一眼,身体纹丝不动。
“今天,两位神人比试一下,看谁算得快!”
许子鹤点头同意,“张算盘”哗啦一声摇好了算盘。
“邙山脚下八条沟,每条沟里九窝猴,每窝公猴母猴大猴小猴共七个,请问共有多少猴?”马景斋口齿伶俐地给出了题目。
“五百零四!”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双方没有分出胜负。
马景斋再出一题。
“两位神人听清了,在茫茫豫西,追随我马景斋的村寨共计一百零八村,两百七十寨,每村平均六十五户,每寨平均三十二户,登记在册的每户平均七人,除去每户两个拄拐的两个吃奶的,请问我马景斋手下有多少精兵强将?还有,打仗作战,光靠人不行,还得有牲口驮枪运粮,因此,牲口也是兵力,每村有七马八牛九驴,每寨有五马六牛七驴,再问我马景斋有多少牲口兵力?”
马景斋的话音刚落,许子鹤立马报出了答案。
“长兄威武,统帅四万六千九百八十个精兵强将,支配七千四百五十二头牲口兵力!”
此时的“张算盘”仍在噼里啪啦拨打算盘。
约莫三分钟后,“张算盘”报出了结果。
“四万六千九百八十个人和七千四百五十二头牲口!”
胜负一目了然。
正当马景斋要开口宣布结果的时候,“张算盘”扑通一下半跪于地:“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今才知我‘张算盘’枉得虚名,佩服,佩服!请受愚钝老夫一拜!”
许子鹤赶紧快步迎上前去,扶起“张算盘”。
“俗话说‘狗仗人势,人仗年轻!’我吃的是年龄饭,等今后到了先生这般年纪,再给我三倍先生的时间我也算不出来!”
屋子里一片笑声。
一番热闹后,众人退去,马景斋不相信来者仅仅是为送张豹子皮。
“老弟,我与穿梭驰骋在豫西浮戏山一带的徐兄打过多年交道,知其厉害,今日开了眼,才知道还有更厉害之人。恕我直言,贤弟不是徐兄之胞弟!”马景斋说出了憋在心中多时的疑问。
“何以见得?”
“若是亲兄弟,可以很多地方不一样,但绝不可能一点地方都不像,贤弟的五官、口音、眼神、举止、说话的速度、走路的姿势等等没有一点与徐兄相似!”
许子鹤知道对方也不是等闲之辈。
“既然瞒不过长兄的法眼,小弟那就如实交代了!”
“贤弟直言!”
许子鹤的声音很低,轻轻说了一句:“河南一抗日团体!”
“什么?”
“河南一抗日团体!”
怔了一下的马景斋呼啦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着许子鹤的手大声说道:“前一段从报纸上看到老日在郑州被耍弄之事,佩服至极,想不到英雄今天光临寒舍,请受景斋一拜!”
话毕,马景斋抱拳鞠躬。
许子鹤抱拳回礼。
“请问贤弟,不不,英雄,英雄!请问英雄来寒舍有何吩咐?需要我马景斋出钱出粮尽管说!”
“既没有任何吩咐,也不要长兄出钱出粮!长兄悬挂《太极图说》,想必一定喜欢其中天哲地理,愚弟虽不才,也能明白此文寓意,尤其欣赏文中引自《易经》的三句话,‘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长兄是仁义之辈,故来交个朋友!”
“何以见得我马景斋的仁与义?”
“愚弟本是一介书生,本应安心读书习字,但政府无能,专心内战,戕害异己,对倭寇一再退让,国土渐失,不得已揭竿而起,独自为战。但愚弟之行为与长兄相比,不可同日而语。长兄在世道混乱之时,率众起义,为民造福,抗灾御匪,使数十万豫西百姓有饭吃有房住,谓之‘仁’;在外敌侵略之际,长兄不受人教唆离间,拒绝手足相残,谓之‘义’。不知愚弟说得对还是不对?”
一席话说得马景斋颔首称是,熨帖不已。
“今日前来,仅是登门相识,时间不早,下次再会!”
许子鹤起身离开,马景斋挽留不成,一直送到门外。
过了一段时间,许子鹤的几次登门拜访,次次都为马景斋解决了几个棘手的问题,马景斋心怀感激。特别是许子鹤专门从巩县兵工厂领来地下党为马景斋修好的十几支损坏的步枪,更使马景斋感谢不尽。
每次来,许子鹤从未曾提出任何要求,马景斋最后坐不住了。
“英雄,您好歹言语一声,只要不是给老日做事,我马景斋绝不说半个不字!”
许子鹤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马景斋没有半点惊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就冲英雄的仁和义,我马景斋这辈子跟共产党干了!”
在马景斋的协助下,许子鹤不但在其地盘上建立了党组织,之后,他又利用这种关系,到宝丰、鲁山、临汝、郏县、洛宁、巩县、孟津等地,争取了一大批农民武装首领加入到了抗日反蒋的队伍。
许子鹤在开封、洛阳和焦作接连四次成功发动工人罢工后,来到了郑州豫丰纱厂。
豫丰纱厂是河南最大的纱厂,据档案记载:“纱厂建成后,资本规模海关银二百万两,发动机马力四千匹,纱锭五万七千余。日出棉纱一百二十包,需用棉花五百余担。全厂工人五千余人,女工、童工占三分之一,职员一百七十余人。每日需烧煤四十五吨……”
“九一八”事变后,郑州百业肃杀,社会日益凋敝。纱厂工人平均每天工作十二个钟头以上,但月收入平均不过四元八角,被工头克扣之后,所剩无几,难以维持日常生计。特别是女工、童工,与成年男工同等劳动,所得不过男工工资的三分之二甚至一半。
纱厂资本家把连年亏损造成的损失转嫁到无辜的工人头上。除延长工作时间外,还强行颁布新“厂规”:不准工人请假,凡请假一日者加倍扣除工资,请假三日者即行开除。与此同时,任意废除契约,遣散工人。资本家的恶劣行径激怒了豫丰纱厂的工人。
一身工作服,嘴上粘着半寸长胡须的许子鹤出现在工人当中,与纱厂党支部一道讨论制定了周密的方案,旋即决定召开工会代表大会。
“工人兄弟们,现在咱们无工可做,无饭可吃,政府又袖手旁观,不管不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行动起来,大家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去奋力抗争,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我们自己的命,保住家人的命……”
许子鹤在工会代表大会上的一席话,引来了潮水般的掌声。
“我们听刘师傅的!”
“刘师傅为我们好,他挑头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工人们不知道台上的刘师傅就是中共河南省委书记许子鹤,只知道刘师傅日夜和大家泡在一起,是个有主见的人。
“怎么办?出路只有一条,五千纱厂工人弟兄成立罢工委员会,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反抗资本家的剥削,不准资本家减少一厘工钱,不准开除一个工人,不准增加一分钟工作时间……”
许子鹤的讲话再次被潮水般的掌声淹没。
苦海无边的纱厂工人有了依靠,在纱厂党支部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前往郑州专署示威请愿,许子鹤紧紧跟在党支部书记张治平之后,为行动出谋划策。抗议游行队伍到达专署后,由于厂方买通了郑州专署专员,张治平和其他代表遭到了大批宪兵的扣押。
许子鹤担当起整个行动的总指挥,通过同行的董义堂、石丛山、魏坤和吴大明与纱厂其他党支部成员紧急商议,立刻发动数千名工人把郑州专署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震天动地的口号一浪高过一浪。
“做工讨资,何罪之有?”
“释放无辜工人!”
“发放工人生活维持费!”
数以万计的郑州市民和学生也加入到了工人的队伍当中。
抗议整整持续了一天,专员无奈不得不下令释放张治平等人,厂方代表被迫在协议书上签字,答应发放所欠工资的百分之三十。
游行抗议仅仅过去两天,厂方出尔反尔,不但撕毁协议,还悍然宣布“裁减工人一千两百名,工作时间每天延长两小时,工资减少五分之一……”
许子鹤再次召开了工会代表大会。
“工人兄弟们,古人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现在这世道,白纸黑字落在协议书上的东西说撕毁就撕毁,天下还有什么王法?我们充牛马做工,还要当猪狗受气,如果我们再这样忍气吞声下去,下一步大家知道是什么结果吗?他们可以随意宰杀我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七零八落地大卸二十四块宰杀我们,可我们不是猪狗,我们是人!”
台下一片咬牙切齿的声音。
“刘师傅,你快说我们该怎么办?”一位年长的工人怒吼道。
“成立工人自救会,和他们拼到底!”
怒不可遏的人群一齐呐喊:“和他们拼到底!和他们拼到底!”
四千多人的“工人自救会”宣告成立。恰在这时,许子鹤打听到河南省政府主席刘峙乘坐的专列要从郑州经过,便通知“工人自救会”全体成员到厂门前卧轨拦车,请愿示威。省长被堵在了厂门口,许子鹤委派张治平、董义堂上车呈信,刘峙迫于无奈被迫写了亲笔信,敦促工厂chu理工人诉求。但刘峙人一走,厂方再次变卦,以工厂债权已抵押给美国慎昌洋行为由,拒绝工人提出的条件。
许子鹤见招拆招。第二天清晨,指示张治平带领“工人自救会”把收购该厂的洋人史丁培住chu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天一夜接连不断地高呼口号:“宁做饿死鬼,不做洋人奴!”平日骄横跋扈的史丁培吓得魂飞胆丧。国民政府见事态恶化,旋即派中央候补委员程天力来郑“调解”。许子鹤闻知,便设计带人来到火车站“迎接”。待程天力一到站,站台上顿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排排的标语拉出几十米:“热烈欢迎中国人程天力!”“天力先生年轻有为,廉洁奉公,定能匡扶正义!”“天力天力,回天有力!”程天力下榻宾馆后,数千工人立刻将宾馆团团围住,声称保护中央要员安全,隔绝了其与厂方的联系,程天力心中的天平慢慢地偏向工人一边。
史丁培和厂方在程天力的主持下被迫在协议书上签字,答应工人们的要求。
程天力一走,史丁培和厂方又一次撕毁协议。“工人自救会”忍无可忍,在许子鹤指挥下来到仓库,不到一个钟头就把近四百包棉纱抬到了工会,并向史丁培下了最后通牒:“三天内不发余薪,就把棉纱全部变卖!”狡猾的史丁培暗中指使商会成员不准买工人的棉纱,以期用此招降服工人。许子鹤将计就计,和工会代表商量后决定,棉纱全部分给工人,打九折拍卖。郑州的商会成员终究抵不住利益诱惑,纷纷与“工人自救会”联系,表示愿意购买。许子鹤的计谋终于见效,史丁培当天晚上就用现金把纱赎回,并发放了所欠工人的工资。
几天后,史丁培和厂方通过收买的工人代表获悉了这次抗议活动的幕后指使是一位名叫“刘师傅”的人,当即报告给了郑州国民政府。王全道、熊昌襄根据工人内石更的描绘,知道“刘师傅”就是许子鹤后,便带领大批人马杀气腾腾地扑向了豫丰纱厂。
此时的“刘师傅”早已离开豫丰纱厂,无人知道他去了何chu,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