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旬,上海大学放了暑假。
两天之后,许子鹤就要乘火车回广东,车票和行李已经置办妥当。他期待在澄海与未曾谋面的叶瑛相见,同时还打算拜访吴校长和儿时的伙伴。一星期之后,再乘船从汕头赴泰国华富里省亲,许子鹤已经八年没有见过父母和弟弟金涛了。
就在许子鹤动身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上海区委组织部韩部长带着一位同志突然来到了他的住chu。
许子鹤把两人领进书房,倒了开水,打开电风扇,三人在桌旁坐定。
“子鹤同志,咱们是老朋友,我就不和你绕圈子了,有一件棘手的事得请你出面。”部长望着许子鹤说。
许子鹤回答,只要他能做,一定全力去办。许子鹤原以为是翻译外文资料或者为派来的苏联专家当向导之类文绉绉的工作,区委过去多次请他做过这方面的事情。
但这次事情的难度远远出乎许子鹤的想象。
“好,那我就长话短说。谢方理同志是上海人,咱们地委兼区委的委员,现在是南京地区的负责人。昨天来沪开会,会后本来计划乘火车回南京,但区委领导临时交给他一项工作,完成工作后,他昨晚住在法国租界区贝勒路博文女校附近的家中。不料后半夜一大批巡捕突然包围了他家,人被抓走,现被关在警务chu地下室羁押间内。”部长说。
“组织上要我做什么?”
部长面容顿时显得十分凝重,说一定得把方理同志尽快救出来,这也是中央的意见。还说区委几个领导琢磨了半天,租界里法国巡捕讲法语,印度巡捕说英语,要救方理同志,难免要和他们打交道,能同时听懂这两种外语的,上海区委里也只有许子鹤一个人了,外加许子鹤在苏联时多少还接触过营救方面的知识,所以区委研究决定,让许子鹤放下手头一切工作,立刻参与到营救谢方理这件事中。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夜里得出个方案,明早报区委,所需人马由区委调拨。
多年的历练让许子鹤遇到困难从不退缩,听罢部长的话,二话没说,点了点头。
胆识归胆识,但许子鹤还是有些顾虑。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工作,担心自己没有经验做不好,便直率地提出了个人的想法:“区委有没有相关的保卫或者军事部门?有的话,最好由他们牵下头。”
“子鹤同志,你不是不清楚,我们党成立还不到五年时间,不要说咱们上海区委,现在就连中央也没有专门的军事部门,哪个地方出事,哪个地方自己解决。区委领导认为,你牵头较为合适。”许子鹤无言以对,就这样成了营救行动的负责人。
韩部长看许子鹤接受了任务,接着说:“区委里懂点营救皮毛的,也就是丕洲了,他过去曾在部队里干过几年,今天我把他也带来了。”
武丕洲是租界区水厂的抄表工,同时也是区委的交通员,对法租界十分熟悉。武丕洲向许子鹤介绍说,根据打听来的消息,巡警已经折腾方理同志一整天了,方理同志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但骨头柔得很,不该说的话一字未吐,一口咬定自己是南京夫子庙中药铺的掌柜,这次抽空回沪瞧瞧八十来岁老母,就莫名其妙地被抓了。从武丕洲口中,许子鹤还知道,法租界一直在寻找时机报复共产党近来组织的抗议游行活动,这次抓到人,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一方面轮番审讯,明早还要派华人巡捕去南京核实。方理同志上半年刚到南京,在中药铺埋设的关系很浅,出不了三天,狡猾的巡警就会挖出他真实的身份。所以,营救方理同志的时间,就在巡警从上海至南京一去一回两天,加上在南京的三天,最多不会超过五天。五天之后,像他这样的人物,立马就会被押到工部局虹口“提篮桥外国牢监”,俗称“西牢”,也叫“东方巴士底”,那是座现代鬼窟,再想营救,就不可能了。
“谢方理同志当天做了什么工作,到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许子鹤问。
韩部长回答了许子鹤的问题——英美管理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面积经过二三十年的扩展,已经从原来的几百亩疯狂扩张到了将近五万亩,上海好的商埠和居住地段几乎全部被其囊括。自从五月底上海工人和学生抗议游行以来,两个租界的嚣张气焰方才得到一点遏制,但他们继续蚕食上海地盘的野心并没有彻底打消。国共两党都在想办法戳穿他们的野心,各自也都在采取行动,不能再让洋人在上海的地盘增加半寸。谢方理对法租界地盘十分熟悉,昨天开完会后,就受命到他的几个在法租界谋职的华人巡捕chu以访友之名打听情况,准备时机成熟后,在其内部成立组织,在法租界心脏里插上一把尖刀。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谢方理被巡警盯上了,晚上就出了事。
时不我待,营救活动必须当即开始。
许子鹤经过短暂思考,请区委协助通知两拨人一并参与行动。一拨是南京方面,要尽量缠住派去的巡警,保证上海方面有足够的时间准备。许子鹤告诉韩部长,南京浦口车辆厂有个党员叫董义堂,他在苏联学习过,可通知他参与,部长朝许子鹤点了点头,说区委也想到了这个人。另一方就是上海,马上成立行动小组,除了他和在场的武丕洲外,还想请在苏联接受过训练的魏乾、罗琳和张宜珊参加,麻烦通知他们今晚尽快赶来。
韩部长同意许子鹤的要求后就回了区委。
夜里十点,魏乾等三人气喘吁吁地赶到。
将近零点的时候,根据武丕洲的描述,位于卢湾区薛华立路上法租界会审公廨和隔壁法租界警务chu的地形图,被许子鹤一笔一画绘制了出来。谢方理就被关押在警务chu地下室羁押间内。
对照地形图,行动的路径越来越清晰,欲进入谢方理所在的羁押间,必须突破三道关卡。
第一道是警务chu大楼门卫。门口终日有两名持枪警卫站岗,出入都要核查证件。整个警务chu和隔壁的会审公廨,一共有三十名持枪警卫倒班把守,一chu异常,相互间联动反应。
第二道是大楼地下室入口大门。地下室入口chu设有警卫值班木阁,木阁内二十四小时有一人持枪值守。木阁左边有一个大房间,是全楼警卫的休息房,值班和换班的十几名警卫都在里面睡觉。木阁右边是地下室的入口,实际上是一道黑色铁门,铁门上锁紧闭,打开铁锁后,才能进入关人的牢房区。内部关人的牢房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大通铺,地上铺着稻草,黑压压一片躺的全是人,中间放置着几只拉屎撒尿用的马桶,一天到晚臭气熏天;另外一部分就是单独的羁押间,也被称作“牢中牢”,位于大通铺最后面。地下室黑色铁门钥匙不在当班的华人巡捕手里,而是被一个巡捕头目“红头阿三”随身携带,此人是印度人,吃住在警务chu大楼里。
最后一关是羁押间铁门。大通铺最后面的“牢中牢”羁押间,进去更是难上加难。羁押间装有厚厚的一扇铁门,配有法国造保险铁锁。羁押间面积不到六平米,没有窗户,没有光线,终日漆黑一团。警务chu设羁押间,主要用来囚禁新捕要犯,俟罪行勘清,即交会审公廨宣判。最为关键的是,这个羁押间的钥匙,“红头阿三”身上也没有,而是由警务chu一个法国矮子巴西勒掌管,法租界里的中国人对他恨之入骨,给他起了个绰号“刽子手巴西勒”。这个绰号与一起血案紧密相连——1898年7月,法国人看中位于租界内的宁波人修建的四明公所,欲攫为己有,武力迫令公所迁移。宁波同乡群起反抗,法国人竟然开枪残杀十七人,宁波人没有屈服,而是掀起大规模罢市罢工斗争,得到上海各界响应支持,迫于反抗怒潮,法国人最终放弃了侵占计划。在这一事件中,第一个举枪杀人的就是巴西勒,那时他还是个下士。
许子鹤最后向大家布置了任务——“四天之内,必须从‘红头阿三’和‘刽子手巴西勒’手中获取两扇牢门钥匙,然后把人从三关之内救出。”原来预估行动的可能时间是五天,严谨的许子鹤减少了一天。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了营救方案的讨论。
请区委组织众多人马强攻警务chu的方案被许子鹤否定。
带领上海大学学生包围警务chu的方案被许子鹤否定。
绑架“红头阿三”或者“刽子手巴西勒”换取人质的方案同样也被许子鹤否定。
房内静得瘆人,每个人喝水和呼女干的声音成了房间内最大的响动,时间已经是夜里一点半,大家还是没有想出一个成熟的方案。
“丕洲,麻烦你再说一遍警务chu从早到晚的动静,特别是‘红头阿三’和‘刽子手巴西勒’活动的规律。”心急如焚的许子鹤一边安慰大家,一边再次梳理可能被忽略的线索。
武丕洲已经说过三遍。
“好,我还从大清早说起……”
第四遍说完,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去了,许子鹤紧闭双眼,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凌晨两点半,许子鹤身子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根据丕洲前期掌握的情况,还有大家所提方案的启发,我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和大家谈谈。”
许子鹤花了一刻钟时间讲述完自己的方案。房间内的所有人听罢,个个惊叹不已。
许子鹤对屋子里的人说,这只是他个人的意见,还要得到区委批准。于是,他把人员分成两个行动小组,武丕洲和张宜珊天亮后去区委汇报。如果区委同意,就请区委准备人马,负责人由武丕洲担任。魏乾、罗琳和许子鹤组成另外一个小组,这一组由许子鹤带领立刻出发去薛华立路警务chu附近实地观察。许子鹤还决定,每组当中的女同志中午回公寓碰头,有特殊情况立刻相互转告通气。
布置完任务,许子鹤三人换了身服装,跨上自行车,瞬间消失在夜幕里。
三人到达警务chu大楼附近时,时间还不到五点。他们没有匆忙靠近大楼,而是在马路对面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远远地观察大楼门卫的动静。
正如武丕洲描绘的一样,五点刚过不一会儿,一辆人力马桶车吱吱作响地来到了大楼门卫chu,来拉地下室通铺犯人一夜的屎尿。马桶车是上海大清早满街都能看到的那种双轮车辆,拉车人统一服装,戴着口罩,车厢为长方形棺材状木箱,顶部有活动盖板,用来倒入粪便。许子鹤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跟在马桶车后,一路细心观察。到达门卫chu,拉车的中年汉子从胸前取下一张工作卡递给其中一个门卫,门卫捂着鼻子瞟了一眼,然后走出值守chu,用手拉动马桶车上方木盖的麻绳,木盖张开后,向里面瞅了一眼,这才挥手允许车辆进入。
大约半小时之后,马桶车再次出现在大门口,按照许子鹤的安排,轮班的魏乾正好行走在大门外。他看到,一名门卫再次拉动麻绳,打开上顶盖进行了检查……
收集犯人粪便这个重要的环节确认之后,魏乾留在警务chu附近继续观察,许子鹤则带着罗琳赶往吕班路上的基督教惠中堂。从收集的信息看,每个礼拜天上午九点,“刽子手巴西勒”都会雷打不动地来到惠中堂,先是诵经,然后祷告,最后去忏悔室向牧师做忏悔。
今天是礼拜六,明天就是礼拜天,许子鹤只有一个白天的时间摸清教堂的情况,因为傍晚以后教堂是关闭的。
惠中堂每天都有不少来人,尤以礼拜天最多。许子鹤在德国时,去参观过很多欧洲的教堂,除了哥廷根圣约翰和圣雅科比教堂,还去看过科隆大教堂、柏林天主教堂、慕尼黑圣彼得教堂、巴黎的圣奥古斯丁教堂等等,他对教堂内部的设施和气氛十分熟悉,在惠中堂内外走了两圈之后,教堂的结构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教堂内,中国人极少,为了不引起外国人的注意,许子鹤和罗琳扮成一对恋人,一直手拉手走路说话,并且低头呢喃细语,在耶稣像面前,两人双手合一,虔诚的样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八点半的时候,他们一直期待的目标出现了。目标是穿着一身黑衣的牧师,一个法国人。牧师被黄包车拉到了教堂的后门,下车后,从口袋摸出钥匙,打开后门,直接进入了教堂。
二十分钟后,牧师出现在了教堂中的忏悔室。
早在半个钟头前,许子鹤和罗琳已经对忏悔室观察了多遍。惠中堂的忏悔室与其他教堂的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同样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昏暗的房间内开了个窗户,窗户里面坐着牧师,忏悔者看不见牧师,但可以把心中的罪恶全部说给他听,牧师引经据典,指点迷津,祈求上帝宽容忏悔者并给予赎罪的机会。
一个白人妇女进入了忏悔室,半个小时后,女人哭哭啼啼从里面走出。许子鹤低头闪入了忏悔间。二十分钟左右,许子鹤也走了出来。
罗琳轻声问:“是他?”
许子鹤回答:“正是‘刽子手巴西勒’最信任的牧师安德烈!”
行动完成。
离开忏悔室,好奇的罗琳问许子鹤:“大博士,你向牧师忏悔了什么罪过?”
“非要说吗?”
“你给外国人都说了,如果不给中国人说,就是崇洋媚外!”
罗琳用手指着许子鹤,许子鹤无可奈何。
“我向安德烈牧师忏悔,一个有妻子的男人拉了一个未婚女青年的手!”
顽皮活泼的罗琳扑哧一声笑了,接着又问:“那安德烈牧师说什么呀?”
许子鹤模仿安德烈牧师的声音,叽里咕噜说了一阵法语。这次来教堂,许子鹤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能和牧师对上话,了解他说话的语速、语调和口音。
“《圣经》里说,一个男人,要学着离开父母找到自己的妻子,与妻子合为一体。你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妻子,并与妻子合为了一体,还去握其他姑娘的手,是对上帝教诲的亵渎!”
许子鹤将法语翻译了一遍,罗琳说:“对,对,亵渎上帝教诲就得赎罪,牧师叫你如何赎罪?”
“他让我今后每个礼拜天都来教堂忏悔,至少八个月时间!”
“好,好,看你今后还敢拉人家姑娘的手!”罗琳哈哈大笑。
罗琳的一句话,把许子鹤的脸说红了。
从惠中堂出来,已经接近中午时分,罗琳骑自行车回许子鹤公寓与大家会合,而许子鹤本人则雇了一辆黄包车,赶往薛华立路。许子鹤去那里不是与魏乾在警务chu大楼附近会合,而是前往那里的一家土耳其浴室。中午是这家土耳其浴室客人最少的时段,许子鹤此时到来的目的,当然不是想以泡澡和桑拿消除半日劳顿,也不是因为人少清静图个安逸。他进这家土耳其浴室,是奔着“红头阿三”去的。每隔两天,这个印度人都要来这里一趟。明天晚上,猎物将在这里出现。
进入这家土耳其浴室,许子鹤的眼睛一刻也没有得闲。
浴室内的地板、穹顶、水槽、石凳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洁白的大理石材质,四周墙壁上雕刻着精美的奥斯曼城市风景画。浴室分上下两层,一层中心是个雾气弥漫的泉池,约一间房屋大小,顾客不得踏进泉池,而是用铜勺从中舀出热水浇在身上。泉池一圈分布着更衣室、冲澡室、桑拿间和可以躺在上面睡觉的长条大理石石板,石板底下一直用炭火加着热,另外还摆着几排长条木板凳,顾客可以躺在上面请侍者搓澡或者按摩。
许子鹤进入浴室,没有在一层的更衣室换衣服,而是直接上了二层,因为“红头阿三”每次都去二层。二层一共八个贵宾包间,包间结构很简单,外面一扇门、一把锁,内部一张床、一张椅和一个衣柜,此外还配备茶具和茶水,如需冲澡、桑拿等必须下到一层。许子鹤用钥匙打开包间门,再出来时人已经变了模样,土耳其浴禁止全裸,只见许子鹤上身和双腿赤裸,中间用一种土耳其棉特制的叫作Pestemal的大浴巾紧紧裹住,优哉游哉下到一层去了。
许子鹤在一层泉池边见到了他寻找的人,同样围着大浴巾的武丕洲。两人没有讲话,武丕洲沿着热气弥漫的泉池边走动,经过许子鹤身边时,从大浴巾下掏出了一个小包,迅速塞给了许子鹤,许子鹤把小包悄无声息地藏在了自己的大浴巾下,若无其事地继续蒸烤享受。
几分钟之后,武丕洲就离开了浴室。十几分钟后,十来个商人打扮的人来到了浴室,一下包完了二层剩余的七个包间。
经历完土耳其浴正宗的“烤、洗、刷、蒸、睡”五道程序,许子鹤关上包间门,惬意地喝了一杯茶水,方才坐上门外一辆等待多时的黄包车离去。
半小时后,商人们个个红光满面,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傍晚时分,两个小组成员全部回到了许子鹤的公寓。
上海区委同意了许子鹤的方案,只对几chu细节进行了弥补和修正。另外准备了三组人员随时出动配合,其中一组人马中午时分已经参与了许子鹤指挥的行动。
营救的各个环节都进行了摸底,只有一个环节无法实地踩点观察,许子鹤只能采用瓦西里传授的异地模拟法。
被模拟的是警务chu大楼地下室的牢房区。整个牢房区域,不论是紧挨铁门的大通铺,还是最后面的单独羁押间,都是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线。进去解救谢方理,只能摸黑进摸黑出,连接铁门后通铺与羁押间的路大约三十多米长,其间只有半米宽的一条空道,其他地方密密麻麻都躺着人。经过这段距离时,如果点灯,即便不被狱警发现,也一定会被上百名在押人员察觉。许子鹤心里再清楚不过的是,在押人员中虽不乏受欺压的反抗之士,但也有鸡鸣狗盗之徒,法国人在监狱内实行“相互监视,举报减刑”措施,假如这类人员起哄纠缠,问题就大了。
许子鹤在自己公寓院子里的地面上用粉笔画出了地下室的平面图,数学博士画这样简单的图形,既明了又精确。许子鹤紧接着要训练的项目是,进入地下牢房救人者必须蒙上眼睛准确找到三十米后的羁押间。
按照区委批准的方案,进入地下室执行任务的人是魏乾。魏乾被张宜珊用一块黑布蒙上了双眼,接着被牵到了“铁门”前。魏乾进入牢门之后,顺着半米宽的空隙向羁押间方向行走,前面三五米还好,走到十米左右时,就开始左右摇摆不定,一连踩了两边的好几块砖头。许子鹤叫停了训练。
“老魏,每块砖都是个大活人,一块砖都不能踩,再练!”
魏乾蒙着眼睛继续训练。
两个小时后,满头大汗的魏乾还是没有一次摸到正确的羁押间。
许子鹤知道,问题来了。他没有责怪魏乾一句,因为他从瓦西里那里知道,蒙眼盲走,起作用的是大脑中的平衡细胞,两三天时间是无论如何训练不出来的。
正在许子鹤一筹莫展之际,武丕洲举手要试试。
武丕洲开始盲走,三五遍下来,效果还没有魏乾好。
许子鹤急得额头冒汗,旁边的罗琳、张宜珊都不敢正眼瞧他,都低着头瞅着自己的脚尖。这个时候,任何一点无助的目光都会给行动的负责人带来巨大的压力。
“要不再让区委选几个人来试试?”张宜珊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
片刻之后,许子鹤才说道:“来不及了,让我试试!”
“不行,你是行动负责人,区委反复给我俩交代过,入地牢救人的事不能让博士去。”张宜珊和武丕洲不同意。
“我也没说去,只是试试。”
许子鹤被蒙上双眼,站到了起点。
第一次走,他就走到了二十五米左右。三遍之后,许子鹤摸到了指定的羁押间。
许子鹤开始加快步伐,半走半跑起来,脚下却没有发出半点响动。刚开始的几次还有三五米的偏差,七八遍之后,次次都能精确地找到地方。
“大家都看到了,我们三个人中,我的盲走平衡要好得多,就是再让区委找人,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吗?况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先是张宜珊和武丕洲不同意,接着罗琳和魏乾也不同意,大家一致认为方案变动需要上报批准。
“我们在制定方案时忽略了这个细节,更没有考虑到参与人黑暗中行走的平衡能力,区委的领导估计也不可能想到这个问题。而现实是,胜败乃瞬间之事,战机不可失,这也正是古人所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
张宜珊和武丕洲正要开口说话,被许子鹤抢先了一步,只见他双手合一,嬉笑着走到每人面前“乞求”。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请放心,我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就替我保这么一次密吧!”
大家只得默默准许。
那天晚上,许子鹤在院子里蒙着眼又练习了将近两个钟头。前面一段时间是单人走,后面则是背着个人走。大家问他为什么?许子鹤说,他是学数学的,不能忽略小概率事件,谢方理同志很有可能受刑走不动路,尽管谁都不希望看到那种情况发生。由于不知道谢方理同志的体重,许子鹤把魏乾、武丕洲、张宜珊和罗琳四个人轮流背了个遍。
深邃的夜空中,偶尔有流星划过,而地面上一位年轻人蒙着双眼在黑暗中来回穿梭——这个怪异的场景,似乎象征了一种黑暗世界里的奋斗与抗争。而许子鹤夜风中略显瘦削的身影,让在场的几个人不由得泪水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