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鹤白天在大学一丝不苟上课，晚上和业余时间就埋头钻研从图书馆借来的一堆理论书籍。

这些书籍大部分是德语原著，也有一部分是油印的俄语翻译小册子。许子鹤在德国学数学时，对欧洲哲学、历史和社会学涉猎不深，现在遇到的许多问题他自己琢磨不透，中国同伴中也没人能解答，不得已只能一个人骑自行车去莫斯科大学请教伊万诺夫教授。伊万诺夫教授就是那些油印小册子的翻译者，比许子鹤长二十来岁，早年曾经在德国柏林洪堡大学留过学，现在是苏联赫赫有名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专家。

“伊万诺夫教授，现在德国不少政治学家和哲学家大肆诋毁排斥马克思的学说，说马克思只关注‘阶级’、‘暴力’和‘革命’，而忽略了‘人’自身，是非人性、非人道的理论，他们的这种观点已经传到中国，影响很坏，令人担忧！如何批驳他们的这种言论呢？”许子鹤问道。

伊万诺夫教授听完许子鹤的问题，像是早已料及似的，先是笑了笑，向比自己年轻许多的许子鹤投去赞许的目光，然后娓娓道来：“不必担心，你们中国有句谚语叫‘真金不怕火炼’，说得多好啊，真理就是真金，永远不怕争论和批判！你我都在德国学习过，也都知道学术争论自由。我们要在自由的学术争论中获胜，不能仅仅寻找对方所用批判方法的漏洞，而首先要去研究被批评对象的理论是否正确。如果被批评对象的理论是客观正确的，不管用什么样的批判方法，最终只能使被批评对象的理论更加明晰，更加凸显其伟大，不但不会因诋毁而失去光彩，反而会得到绝佳的和广泛的宣传。”

教授在没有回答问题之前，对待学术争论的态度已经使许子鹤心悦诚服。

“小伙子，现在回答你的问题，马克思主义的主题不但没有忽略人，并且始终以人为出发点，以人为中心，以人为最高目标。人的解放、人的自由、人的自主活动及由此实现的一切人的自由发展，是贯穿于马克思全部理论的主题，是马克思主义确立的、共产主义者为之奋斗的目标。”

伊万诺夫首先亮明了自己的观点，然后，他要带领年轻的许子鹤走进马克思的原著之中，寻找并倾听真理的原声。

“1843年夏天，马克思在德国莱茵省的克罗茨纳赫，撰写了不少批判黑格尔哲学的文章，他掷地有声地指出：‘必须推翻那些使人成为受屈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在他看来，无产阶级的存在体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人的完全丧失，因此无产阶级的解放必须从‘人的高度’，从人的解放的意义上来理解。只有通过‘人的完全恢复’，无产阶级才能解放自己，即解放成为人，达到人的高度。”

许子鹤被马克思八十年前的经典语句所折服，但伊万诺夫的论述还没有完。

“1844年，马克思在他的一部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鲜明地指出，共产主义是人的异化的积极扬弃，它通过人、为了人而使人实现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使人复归为社会的人即合乎人的本性的人。在这个根本的意义上，马克思所主张的共产主义，正是一种深刻、彻底的人道主义，用他的话说，是‘完成了的人道主义’”。

伊万诺夫教授引经据典的讲述，使许子鹤茅塞顿开，他不但完全理解，也彻底信服马克思主义不仅没有忽略“人”，而且是解放人、成就人、发展人的伟大理论。

教授办公室内，一老一少促膝而坐，一问一答，生机盎然。

许子鹤接着提出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同样是中国国内反对马克思学说的主要论据之一，说共产主义如果也关心人的话，这个“人”指的是“人的集体”，而非独立的“人的个体”。

“小伙子，你的问题个个都不容易回答，但是，马克思的著作实际上个个都给出了精辟的答案。”

伊万诺夫一句赞许之后，再次带领许子鹤走近马克思。

“社会本身就是人的集合和集体，我没见过不关心、不研究‘集体’的哲学家和社会学家，马克思关注集体，这点毋庸置疑！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许多论著中一直强调，在共产主义的‘真实的集体’中，个人是作为个体参加的。它是个人的这样一种联合，这种联合把个人的自由发展和运动的条件置于他们的控制之下。共产主义所建立的制度，正是这样的一种现实基础，它排除一切不依赖于个人而存在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伊万诺夫教授停顿了半分来钟，许子鹤需要理解的时间。

聪明的许子鹤思索之后，点了点头。

教授继续他的论述。

“马克思同样关注个人，或者说，比其他学者更加关注个人！在《共产党宣言》中，他以这样一段话回答了“什么是共产主义”这一基本问题的同时，对‘个人利益’给予了充分的、必要的、无以复加的体现和重视：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将是这样的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伊万诺夫教授在说及“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几个字时，语速特别慢，以便引起许子鹤的注意。许子鹤知道《共产党宣言》中的这段经典名句，但今天经伊万诺夫教授这么一诠释，更加理解了马克思这段论述的精妙和伟大。

最后，教授有条不紊地说道：“马克思在他的几乎所有经典著作中，都对个人发展十分关注。比如在《资本论》中，他对资本主义历史趋势所作出的结论指出，随着对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否定，公共的、集体的所有制的实质是，在资本主义时代成就的基础上，也就是在社会化生产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

两人谈兴浓郁，每人手执一杯醇香的咖啡，一问一答，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伊万诺夫教授看了看手表，意识到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便邀请许子鹤一起到食堂就餐。

“教授，我下午来时头脑空空，现在脑腹已经是饱饱的啦，不但吃不下任何东西，还要回去好好消化一番呢，谢谢您，再见！”许子鹤知道莫斯科大学教授的生活也和东方大学里的老师一样拮据，便找了个理由婉言谢绝了教授的美意。

“小伙子，不吃饭的话，就再送你一句拿破仑的话吧！”伊万诺夫喜欢许子鹤这样对理论问题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年轻人。

“教授，您请说！”

“世界上只有两种强大的力量——刀枪和思想。从长远看，刀枪总是被思想所战胜。”

许子鹤惊叹带兵打仗的拿破仑怎么会凝练出这般哲理名言。教授看出了许子鹤的疑惑。

“小伙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替你回答心中的疑问吧！拿破仑这个矮个子将军之所以横扫欧洲，战果辉煌，最重要的不是他的枪炮好，而是他的思想和战略。这个人从年轻时就不简单，是你的同行，精通数学，曾经创造过一个‘拿破仑定理’，同时还十分喜爰文学和宗教，特别重要的是，他刻苦研读了许多启蒙思想家的著作，卢梭对他影响最大，对他统一军队的思想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许子鹤记住了伊万诺夫教授的话，也记住了拿破仑的这句名言。

卢梭的思想影响和成就了拿破仑，马克思主义也必将影响和成就自己和自己的组织，许子鹤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信念。

为感谢伊万诺夫教授对自己的谆谆教导，许子鹤主动请求帮助他翻译德文版的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形成初稿之后再请教授修改完善，这样会节省教授的宝贵时间。

伊万诺夫欣然同意。

许子鹤离开莫斯科时，伊万诺夫还给东方大学中共旅莫支部写过一封信，提出能否让许博士留在莫斯科大学当自己的助手。由于中国同样急需许子鹤这样的人才，伊万诺夫的心愿没能实现。

“搏击长空的一只东方雄鹰，既然不能在高加索上空翱翔，不能在伏尔加河流域徜徉，那就回到古老的辽阔的苦难故乡去吧，用你的天赋之魂、锐眼利爪，还有一颗善良之心，匡扶正义，造福人间吧！”

这是伊万诺夫教授在许子鹤离开莫斯科时，写在一本赠给许子鹤的书籍扉页上的留言。

那是一本三十多万字的著作，初稿是许子鹤从德语翻译成俄语的。伊万诺夫教授坚持要署上许子鹤博士的名字，许子鹤婉言谢绝。

“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一次系统学习的机会，教授能把这样的机会给我们中国人，足矣！”

除了邓翰生和恽长君两人外，许子鹤每个月还会收到四封来自不同地方的飞鸿。

一封来自泰国华富里，是弟弟金涛代表全家写来的。

金涛已经高中毕业，不仅说一口流利的泰国话，还能写能说汉语，现在是协助父母打理店铺的“少东家”。从弟弟的来信中许子鹤得知，家里的生意已经做得非常大，整个华富里一半的店铺都被父母盘了下来，大大小小有三十来间。一个月前，家里又在曼谷市中心购置了一个新米行，这样就把生意扩展到了泰国首都，金涛马上要到曼谷打理这个新店铺。在信里，许繁昌和阿棉还让金涛转告许子鹤，“哥哥，阿爸阿母多次交代我告诉你，如果在冰天雪地的俄罗斯当教授薪水不够的话，请一定要告诉家里，家里一定会及时汇钱接济；他们还说过，如果当教授整洋文太累吃不消的话，就别干了，回家来吧，回到家你就是大掌柜，阿爸阿母经常唠叨，要我向你多学习，说家里的店铺如果让你来打理的话，生意一定比现在还红火……”

一封是许子鹤导师迪特瑞希教授的来信。见到与五十芬尼柔币直径相仿的哥廷根邮局圆圆的邮戳，许子鹤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

教授询问许子鹤在莫斯科大学里的数学教学是否顺利，如果那里的学校需要数学教材、挂图和教具的话，他可以在哥廷根代为购买并及时寄去。每封来信，迪特瑞希教授都用足足三四页纸的内容，不厌其烦地告知许子鹤他这么多年教授不同数学课程的体会，特别是自己总结出的不同课程的教学方法，“尽管教师不同，语言不同，使用的教材不同，但在德国、在俄国、在中国，甚至在世界所有学校的数学教室里，教授数学所采用的讲述的逻辑方法应该是相通的，希望我的经验和教训能给我的学生以启发，不让我的学生的学生学习数学时感到为难和吃力，从而遮掩或者部分遮掩掉数学的伟大魅力与光辉……”迪特瑞希教授每封来信的最后一页，不是德语文字，而是他的画家夫人手绘的一小幅速写，有家里小花园盛开的鲜花、有哥廷根蓝天上漂浮的白云、有湖边跳来跑去的牧羊犬，还有许子鹤在他们家做客时最喜欢吃的面包。在画作的右下角，教授夫人都会写上一句话：“祝博士每天快乐！”

第三封信信封的写法很特殊，与许子鹤收到的其他来信都不同。信封上收信人的姓名和是德语的，寄信人的也是德语的，只有“寄信人”一栏中填写的是汉字，四个工工整整秀气的汉字“克劳迪娅”。

克劳迪娅不再是许子鹤认识的那个十六岁的中学生。五年过去了，克劳迪娅即将从哥廷根大学汉学专业毕业，正在撰写毕业论文，她的来信主要是向许子鹤请教论文写作的有关问题。关于克劳迪娅撰写什么题目的毕业论文，一家四口在饭桌上还有过一场激烈的争论。一家之主迪特瑞希教授首先讲话，东方中国本是世界强国，近百年落后于欧洲诸国甚至近邻日本，最直接的原因是科学技术乏力，从而造成工业与经济的落败。数学学科培植逻辑思维和训练演算推理，它是科学技术发展的基础，因此可以说，中国百年落伍，隐藏最深，作用最直接、最关键、最重要的原因是数学的落伍。希望自己既会说德语又能讲汉语的女儿帮助一下中国数学界，以德国数学界为坐标系和参照物，找出中国数学近代衰败的理由。一家之主的阐述刚结束，饭桌旁其他三人捂嘴窃笑不已。迪特瑞希教授环视三人，脸色变得更加严峻：“亲爰的夫人、女儿和儿子，哥廷根大学教授说的每句话都是严肃的，都是经过冷静思考的，请你们不要笑好不好！”此句一出，三个人干脆不再捂嘴，而是放声大笑起来。迪特瑞希教授的建议算是打了水漂。

教授夫人接着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她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一辈子不要碰那些枯燥乏味的什么科学什么技术，而是像她自己一样亲近艺术，热爰艺术。希望自己的女儿利用汉语优势，把德国艺术教育特别是美术教育的方法推广普及到中国去。教授夫人说，近三年来，她从伦敦、巴黎、布拉格和柏林拍卖会上购买了十几幅中国的山水画，是明清戴进、沈周、文征明、唐寅、王时敏、王原祁、石涛的作品，越看越觉得有价值，真希望中国民众也能像德国人一样喜欢艺术，喜欢他们自己的艺术家创造的辉煌画作。最后，教授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说，如果克劳迪娅的论文特别是毕业以后能“女承母业”，她今后会把自己收藏的所有中国画作当作嫁妆送给女儿。夫人的话一结束，迪特瑞希教授先是跳了起来，开口还击：“我抗议，我抗议，这是物质拉拢，这是利益诱惑！如果妈妈这样，作为爸爸我也就不客气了，如果克劳迪娅按照我的想法去做，今后，所有的数学书籍和数学收藏全部归克劳迪娅所有。”一家四口同时笑了起来。笑声之后，克劳迪娅对爸爸和妈妈的话都没有表态。在德国人的思维中，不表态代表理解但不支持。

哥哥汉斯在远东大都市上海已经工作两年多时间，他建议自己的妹妹到上海、天津、汉口等中国的大城市去做一次广泛深入的调研。调研的目的是看看中国人需要什么样的产品，特别是产品的类型、型号、大小、形状和颜色，他所在的进出口公司最需要这样的数据。汉斯说，他所见过的中国人几乎都不会讲英语和德语，他们公司里的所有德国人又不懂汉语，这样的调研只能寄望像克劳迪娅这样的人去做。还说，他们公司会为这样的调研提供丰厚的酬金支持。汉斯的话还没有讲完，迪特瑞希教授和夫人就不耐烦地摆摆手，搅黄了儿子对他们公司方案的进一步解释。教授和夫人的观点一致，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今后再去做生意；研究数学可以，从事艺术可以，东奔西跑去赚钱他们不乐意。汉斯的建议还没等妹妹表态就落了空。

克劳迪娅宣布自己的选题后，饭桌周围的其他三人个个惊叹诧异，瞪大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克劳迪娅说：“告诉大家，我已经选好了论文的题目——中国妇女的婚姻。”在大家的惊愕之中，克劳迪娅解释起选择这个题目的原因：“中国文化与我们的文化不同，他们那里妇女的婚姻观与我们也不同，我就想去那里看看，为什么中国的妇女有时会做出令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来。”家里的其他三人还是不能理解克劳迪娅的想法。克劳迪娅望着爸爸说：“爸爸，如果中国女人的婚姻不幸福，她自身就不会幸福。自身不幸福，她还有可能去学好复杂难懂的数学吗？这样所产生的最严重的后果是，数学在中国失去了一半应该学习的人数。”迪特瑞希教授笑了。克劳迪娅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正像你过去一直所说，艺术教育关键在儿童启蒙，关键在培养兴趣。而在中国，儿童大部分是由母亲抚养和教育的，在不幸福的母亲手里，天真烂漫的儿童能培养和熏陶出对艺术的兴趣吗？”教授夫人点了点头。最后，克劳迪娅面向汉斯：“哥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你的志向在技术和工业产品，我的志向在人文和中国文化，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兄妹俩都喜欢中国，你从事你喜欢的技术和工业产品，我从事我热爰的人文和中国文化，这两个领域中国人都需要，我们两个分开做，‘君子和而不同’，不是更好吗？”汉斯点了点头。

对于克劳迪娅所选择的论文题目，许子鹤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自己知道心地纯洁善良的克劳迪娅选择这个题目的真正原因。他尊重克劳迪娅的选择。每次克劳迪娅来信，他都耐心说明论文的格式、写作方法、调研方法、中国的官方资料和在这个领域的中国专著和专家。许子鹤还经常询问在莫斯科的中国同学，比如大学问家俞清澜和在女子中学教过好几年书的张宜珊。许子鹤心里清楚，自己帮助的，是一位喜欢中国、热爰中国文化的德国女学生，不关乎个人私情，两人在通信中似乎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第四封信是叶瑛写的。

叶瑛的来信一般为雷打不动的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先是说说家里一大群族人的身体状况和生老病死情况，接着谈谈田里庄稼的长势和收成，还有自己喂养鸡鸭的数量与繁衍情况；第二部分就是自己念书识字的进展，叶瑛每封信都自责自己脑子笨，尽管干完农田活和家务事，每天夜里都看书识字，但总是记不住，记住了隔天又忘记。但许子鹤发现，叶瑛的字越来越秀气，错别字也越来越少见。与此同时，在信中，叶瑛也慢慢喜欢引用一两句唐诗宋词，三五个成语典故。“许君来信说，虽然现在已经是农历二月天，但莫斯科到chu还是白色的冰雪，而我们澄海这儿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到chu绿油油的。自我记事以来，还没有见这里下过一场雪，真不知道大雪纷飞是什么样子，真的像你过去说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样子吗？”叶瑛形容春天用“万物生长”这个词令许子鹤高兴了很长时间。这是去年春天许子鹤还在德国时描绘哥廷根的春天时使用过的一个成语，想不到，一年之后，叶瑛把它用来描写广东澄海的春天。叶瑛引用唐朝诗人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诗中的两句话，更使许子鹤吃惊不小。这两句诗，是许子鹤两年前给叶瑛写信时，提到他在柏林看到雪景时有感而发写进信里的，现在，叶瑛恰到好chu地用来形容莫斯科的冬天。叶瑛信的第三部分，是反反复复问候许子鹤的身体和生活情况。“许君，听你说莫斯科特别冷，最近到县城卖鸡蛋时去了一趟中药铺，不是去抓药，而是去问先生冬天如何防寒。老先生说冬天防冷要从防冻脚开始，说人的双脚离心脏最远，血供应慢而少，血流不畅，保暖性就不好，典型表现是双脚冰凉。双脚冰凉可不得了，很容易造成身体受寒，体寒易生的病就是咳嗽和发烧。因此，在冰天雪地的莫斯科外出，你一定要多穿几双厚袜子，再配上厚棉鞋，晚上回到家，睡觉前一定要用热水洗烫双脚……对了，刚才忘记了，老先生还说过，你每天要吃一个柑橘，柑橘性温，散发出来的味道可祛除病毒，吃下之后还能化痰止咳。如果外国天冷生长不出柑橘的话，我就给你寄，我最近养了三只鸡，下的鸡蛋每隔十天都拿到县城卖掉，现在卖鸡蛋的钱足够换回满满两竹篮的柑橘了。”

许子鹤收到叶瑛的最近一封信，信封内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

信封打开后，一张照片从信纸中间滑落在地。许子鹤心里清楚，应该是叶瑛的照片。许子鹤没有弯腰去捡，而是默默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上天赐给自己一位什么样的“姿娘仔”。

轻轻捡起地上的照片，许子鹤瞥过一眼之后，满脸惊讶。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四寸长三寸宽，四周用特有的工具切了花边。照片中间站立着一位姑娘，上身穿着一件得体的棉布哈当衫，从上而下一排花瓣状如意纽点缀在胸前。在最上方一枚如意纽旁边，别着一支毛绒状的花朵，花朵后面露出一段花柄，一看就知道是照相时采摘别在胸前的。许子鹤知道这是家乡常见的一种夏花——合欢花，鲜艳的红色和浓郁的香味，那是一种家乡的味道；姑娘下身穿着的是条笔挺板直、肥瘦合身的黑色裤子，脚上蹬着双黑色宽口布鞋，袜子是白色的，白袜子上还有一朵花，许子鹤看了半天才看出是朵绣上去的牡丹，但牡丹的颜色是红、黄、褐还是紫色的，他就看不出来了。

这些都不是令许子鹤惊讶的地方，汕头一代年轻女子的服饰，许子鹤太熟悉了，熟悉的东西看起来亲切，但不会惊讶。让许子鹤惊讶的也不是姑娘胸前和脚面的两种花朵，花饰虽美，但属身外之物，不足大惊小怪。真正令许子鹤吃惊的，是照片中姑娘的素净与美丽。

那是一种未经雕琢的天然之纯洁、之雅静。姑娘体态略微有点瘦，一眼望去属高挑个儿，长腿、长脖、细腰、细手匀称地组合在一起。姑娘的脸是椭圆形的，属南方女人典型的鹅蛋形脸庞，清秀的面庞上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圆润明亮，直直地看着前方，样子有点傻，但傻气里透着稚嫩。许子鹤知道，那一定是照相师傅对首次走进照相馆的人反复叮嘱才能达到的效果。最有意思的是姑娘的脸，浅浅的笑半启半收，矜持、羞涩、恬静和向往交织在一起……从姑娘收敛的表情和淡然的眉宇间，许子鹤还看出了其他女子身上所没有的特殊的内涵——清新、独立、坚强和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