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盗火者”
自从邱兴本失踪以后,丁能通没有一天不为姐夫提心吊胆,衣雪也非常关注姐夫的安危,经常电话询问邱兴本的消息,丁能通除了嘱咐衣雪向姐姐保密外,什么消息也不能提供给衣雪。
不过让丁能通和衣雪心里还算安慰的是,政府定性蝎神集团收受养殖户抵押金不是非法集资,蝎神集团之所以破产是由于长期经营不善造成的。但是这个结论也遭到了大部分养殖户的抵触,大规模群访事件虽然平息了,但是小规模群访事件时有发生。
一想到有那麽多下岗职工、农民兄弟拿出养老钱、孩子上学钱,甚至看病救命钱交了抵押金,却因蝎神集团“经营不善”而破产不能返还,丁能通就心如刀绞,以至于最近迎来送往的事全都交给了白丽娜。
白丽娜最近的情绪波动很大,丁能通知道白丽娜与姐夫关系暧昧,一定也为姐夫担着心,说不定白丽娜知道姐夫的下落。
正因为如此,丁能通对白丽娜格外关注,他既盼着白丽娜知道姐夫的下落,又怕白丽娜知道姐夫的下落,因为他从骨子里不希望有人知道姐夫的下落,一旦有人知道,姐夫就可能暴露。一旦姐夫被抓,自己怎么面对姐夫?怎么面对姐姐?正因为有这种心理,丁能通一直也没敢问白丽娜是否知道姐夫的下落。眼下自己能做的,或者说想做的就是顺其自然。
金伟民这几天情绪一直chu于亢奋状态之中,因为欧华轿车就要下线了,日子定在了国庆节,届时将举行隆重的下线仪式。
但是下线的两辆车涂成什么颜色,公司内部意见不统一,还有第一辆下线的欧华轿车谁来开?官场上的微妙金伟民不懂,为了使欧华轿车下线仪式滴水不漏,达到方方面面满意,金伟民特意请丁能通吃饭向老同学讨教。
傍晚,金伟民特意在贵宾楼请丁能通吃蟹黄鱼翅,金伟民深知丁能通最近心情不好,一直在为邱兴本的事提心吊胆,丁能通是个轻易不坦露心扉的人,为了让老同学一吐郁闷,金伟民连李欣汝也没带,还特意嘱咐丁能通一个人来。
丁能通深知金伟民的事业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既为老同学高兴,又为老同学担心,特别是与陈红旗喝酒之后,更加重了他的担心,丁能通一直想找金伟民好好聊聊,劝他务必规避风险,正巧金伟民请自己吃饭,丁能通觉得机会来了。
走进包房,金伟民正在点菜,丁能通不客气地说:“伟民,两份蟹黄鱼翅,两样小菜就行了。”
金伟民抬头问:“喝什么酒?”
丁能通摇了摇头说:“咱俩都开车,酒就免了,喝茶,小姐,来一壶极品龙井。”
金伟民只好作罢。
墙上挂着一幅国画,在玻璃框内,用墨泼了几张荷叶,一朵淡红色的荷花,丁能通凝视着这幅画,猛然想起了周敦颐的《爰莲说》,便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出污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谈何容易呀!”
金伟民递给丁能通一支烟,两个人分别点着火,金伟民调侃道:“能通,出污泥而不染的不光有青莲,还有芦苇,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做莲难,做芦苇如何?”
丁能通的目光再一次凝视着墙上的画,颇有同感地说:“帕斯卡尔以芦苇喻人很贴切,人性中的忍耐和坚毅恰如芦苇。不过,我更喜欢帕斯卡尔的另一句话,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
金伟民扑哧一笑说:“能通,不瞒你说,唯独这句话我不敢苟同。”
“为什么?”丁能通不解地问。
还未等金伟民回答,服务小姐开始上菜,菜上齐后,金伟民一边吃着蟹黄鱼翅一边说:“历史上思想从来就没给思想者带来过尊严,带来的经常是折磨、迫害、苦难,甚至被判以死刑!屈原投江了,布鲁诺被烧死了,伽利略受到罗马宗教裁判所长达二十多年的残酷迫害,秋瑾被杀了头,‘人民’还要用馒头蘸她的鲜血吃。尊严的思想为思想者带来的反而是卑贱和死亡……能通,我搞不懂思想者的尊严在哪里?”
金伟民的质疑正是丁能通为他担心的理由,因为金伟民无疑像普罗米修斯一样,为东州市乃至清江省的国企改革盗取了火种,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丁能通不敢想,但是他坚信人们对思想的恐惧远远超过对地球上任何东西的恐惧。
“伟民,中国两千多年前一个服苦役的农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么一点点思想的光芒就把大秦帝国吓坏了,它一下子就冲垮了秦始皇千秋万代永不变‘姓’的权力血缘继承的神圣原则,思想者的尊严是献给人类的,就像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给人类一样,这种尊严是苦难的尊严,苦难留给自己,尊严献给人类。普罗米修斯被饿鹰啄食是一种伟大的尊严。思想者宁愿遭受苦难也要将思想献给人类,为什么?因为思想能破除迷信,冲破禁忌,揭穿骗局,照亮黑暗,嘲弄神圣,危及特权,动摇宝座……正因为如此,思想者才不惜冒着杀身之祸前赴后继地思考,其实思想者受难的时候,就像孕妇临盆一样,即将产下思想的胎儿,我为什么喜欢帕斯卡尔这句话,就是因为思想者的尊严就是让他的‘胎儿’长大成人,这‘胎儿’就是普罗米修斯的火啊!”
金伟民被丁能通的话深深触动了,他大喊:“服务员,上一瓶茅台!”
丁能通连忙阻拦,“伟民,说好不喝酒的。”
金伟民心潮起伏地说:“不喝酒就没有勇气盗火!”
丁能通拦不住,服务小姐上了一瓶五十三度茅台,丁能通风趣地说:“也好,喝了茅台酒,我们的心灵就可以‘集灵泉于一身,汇秀水而东下’了!”
金伟民迫不及待地给两个人各斟一杯说:“能通,来,咱们先为所有受过苦难煎熬的思想者干一杯!”
丁能通被金伟民的情绪所感染,竟一仰脖子先干了,他放下手中的酒杯问:“伟民,你和英国人谈判的发动机项目怎么样了?”
金伟民兴奋地说:“就剩签合同了,欧华轿车下线后,我和英国威尔发动机制造有限公司就签合作协议。”
丁能通担心地问:“生产基地到底定在什么地方?”
金伟民毫不含糊地说:“定在长三角的南港市,这也是英国人的意思。”
丁能通连忙摆手说:“不妥,伟民,你如果这么做,可就真成了盗火者了,你别忘了在欧华轿车的股权迷宫中,你只是一个签署了《代理声明》的国有资产的代理人,你承认了省国资局的《委托书》,承认了自己代理人的身份,戴上了‘红帽子’,那‘红帽子’是什么?就是紧箍咒,你如果把与英国人合作生产发动机的项目一意孤行地放在南港,欧华轿车的国有化就不可逆转,其结果是,你可能不仅壮志难酬,搞不好还要背井离乡。”
金伟民满不在乎地说:“《公司法》明文规定,谁投资,谁受益,能通,你是香港银钻和东汽集团的牵线搭桥人,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把死马当活马医的,东汽集团从死亡线上不仅起死回生,而且拥有了全部自主知识产权、与世界先进轿车同步的欧华轿车,我没要国家一分钱,我是东汽集团起死回生的出资人。”金伟民情绪激动地说。
“伟民,在你承认了省国资局的《委托书》和签署了《代理声明》后,出资人就成了汽车教育基金会,在整个欧华轿车起步发展过程中,基金会是国家资本主体的承载者。”丁能通言辞犀利地说。
金伟民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能通,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时欧华汽车在美国上市时,只是‘借了’基金会的名义,目的是顺利地进行上市审批和其它经营事宜,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吴市长最清楚。”
丁能通尖锐地说:“伟民,基金会是一个非赢利性的社团组织,不是公司。社团组织只有发起人,没有投资人,更谈不上股东。你在注册时是出了钱,但那属于捐赠性质,基金会接受捐赠的资产很多,一旦捐赠后,该资产也就变成了公共财产了,与捐赠人无关了。”
金伟民苦笑着说:“能通,你能不能盼我点好?按你这么一说,我辛辛苦苦投巨资打造的欧华汽车跟我没什么关系了!江洋大盗啊!”
丁能通仍然咄咄逼人地说:“伟民,你大学毕业就去了香港,从来没在国内的体制内呆过,虽然改革开放快三十年了,但是市场经济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没有完全脱离计划经济的子宫,政策的变化依然可以随时摧毁非公有经济企业家脆弱的、积攒多年的心血和精力。在这种半行政半市场的体制下,变革、壮大和保护强大的国有资本集团是我国国有企业改革最主要的方针和使命。很显然,对于chu在竞争弱势地位的非公有制经济企业家来说,必须学会警惕和防范纯商业思维之外的种种风险。否则,企业的败局可能在你措手不及的时候突然来临。”
金伟民抵触地说:“能通,你这是危言耸听,市场经济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经济形式,改革开放的过程就是不断完善市场经济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市场之手的作用会越来越大,权力之手的作用会越来越小,而且法律与法制也会越来越完善,我之所以投资东汽集团是相中了东州的发展潜力和投资环境,我之所以将威尔发动机项目放在长三角的南港,一是对集团的长远发展进行战略布局,二是因为看好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势。不懂得谋全局的企业家,就不可能让企业跨出国门,走向世界。谁规定的一个企业只能死守在一个地方发展,这是典型的‘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小农经济思想,如果东州的执政者没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我就更应该将企业的整体布局向长三角进行战略转移了。能通,关于威尔发动机项目放在南港这件事我已经下决心了,你就不要再劝了,至于你的担心我会放在心上的,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威尔发动机项目的问题,而是你!”
“我?”
“对!”金伟民肯定地说,“你这个人在官场上呆久了,养成了一种坏习惯,对谁也不信任,城府太深,对谁都不轻易坦露心声,蝎神集团破产倒闭,姐夫失踪这么大的事,你装的像没事人似的,其实你心里有多苦,我会不知道?你干嘛非要一个人憋着,就不能和我这个老同学倾诉倾诉?”
金伟民说得很坦诚,丁能通心里觉得很温暖,在官场上呆久了,戒备性思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轻易不把自己的软肋露在外面,即使面对金伟民这样的知心朋友,丁能通也不轻易坦露心扉。
听金伟民说的坦诚,丁能通苦笑着摇了摇头,“伟民,我想问问你,蝎神集团突然破产,对你的启示是什么?”
金伟民双手一摊笑道:“蝎神集团和欧华汽车是两个不同性质的企业,我有什么好启示的?”
丁能通深沉地说:“其实你们所面临的商业环境是一样的,好了,伟民,看你今天兴致这么高,我就不扫你的兴了,欧华轿车下线前请我喝酒,不会只为了让我向你坦露心扉吧?说说你的企图!”
金伟民用手指了指丁能通笑道:“你小子再在驻京办混下去,非变成老狐狸不可。不瞒你说,欧华轿车下线前我有两件事要向你请教。”
还未等金伟民说完,丁能通撇着嘴讥道:“商量可以,请教免谈!”
“一件是这次下线的轿车是两辆,涂什么颜色更有意义?”
金伟民说着停顿了一下,丁能通思忖片刻说:“你还记得中国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的那句名言吗?”
金伟民懵懂地问:“什么名言?”
丁能通一本正经地说:“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金伟民恍然大悟地说:“你的意思是一辆黑的,一辆白的?”
丁能通诡谲地一笑,“一辆黑色的欧华轿车,一辆白色的欧华轿车,多像跳跃在改革开放之路上的黑猫和白猫。”
金伟民轻轻拍了拍餐桌说:“妙,能通,你这个主意出的好,一辆黑的,一辆白的,太有意义了!”
丁能通得意地问:“现在说说你的第二件事吧!”
金伟民想了想为难地说:“能通,欧华轿车下线仪式会来很多省市领导,省委书记林白、省长赵长征、常务副省长梅红军,还有市委书记夏闻天,市长吴东明,市人大主任赵国光,市政协主席张宏昌等等,我对官场的规矩不太了解,你说欧华轿车下线谁来开这第一辆车更合适?”
丁能通不假思索地说:“这些领导当中只有吴东明会开车,而且东汽集团是他一手扶持的,应该说在欧华汽车特别是欧华轿车发展过程中,吴市长不仅给了很多政策,还帮助跑‘部’‘钱’进,解决了许多问题,于情于理,这第一辆车都应该让吴市长开。何况吴市长是个喜欢摘桃的人。”
金伟民觉得丁能通说得有道理,但是他仍然担心地问:“如果吴市长开第一辆车,夏书记会不会有想法?”
丁能通毫不犹豫地说:“不会,夏书记是个为人襟怀坦白、从善如流的人,绝不会计较这些事情,衡量政治家与政客的唯一标准就是胸怀,夏书记是个虚怀若谷的人。”
金伟民感慨地说:“能通,你当这个驻京办主任太屈才了,以你的政治才能应该当市长、当书记。”
丁能通连连摆手说:“伟民,你可饶了我吧,我在这个位置上只是身不由己,到了那个位置上,就是命不由己了。”
72、下线
国庆节上午十点,陆续出席欧华轿车下线仪式的各界人士齐聚在东汽集团欧华轿车新建厂装配车间的会场,林白、赵长征、梅红军、夏闻天、吴东明、周永年、林大可、陈红旗以及国家发改委、商务部等部门的领导,东汽集团的董事、股东等分别落座于主席台和贵宾席上。
大屏幕上展示完欧华轿车在伯明翰欧共体ECE实验场内,由英国米拉公司承担的欧华轿车各项实验的纪录片后,东汽集团常务副总裁纪东翔开始主持欧华轿车下线仪式。简短的开场白之后,纪东翔宣布由东汽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金伟民介绍欧华轿车的研发历程。
金伟民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到麦克风前,精神抖擞地说:“1886年,当德国人发明世界上第一辆轿车驶上斯图加特大街,宣告汽车文明来临之际,贡献过四大发明的中华民族,却在苦难深渊中挣扎。1901年,清政府第一次进口了两辆轿车,却划到马车项目下管理,更别说自己制造汽车了。我今天在这里回顾历史,不是有意要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咀嚼苦难,而是恰恰因为苦难激发了民族奋发向上的斗志。今天是一个圆梦的日子,东州历史上第一辆自主研发、拥有全部知识产权的欧华牌轿车马上就要顺利诞生了!这是清江省装备制造业特别是民族汽车业期盼已久的喜悦,这是东汽集团梦寐以求的成功,这是欧华汽车控股有限公司迎接中国汽车工业新世纪朝阳的奉献!”
就在金伟民发表热情洋溢讲话时,坐在赵长征身后的陈红旗俯身小声对赵长征说:“赵省长,我得到一个不太准确的消息,金伟民正在和英国人谈合作生产欧华牌发动机的事。”
赵长征转过头小声说:“这是好事啊!发动机是汽车的心脏,东汽集团有了欧华轿车,再建一个发动机生产基地,欧华轿车可真是要腾飞了!”
陈红旗嘀咕道:“可是我听说金伟民准备把这个项目拿到长三角的南港市,这不等于我们把心脏拱手捐献出去了吗?”
赵长征听罢紧锁眉头从嘴里挤出三个字:“乱弹琴!”
这时金伟民的发言已经结束,接下来由东州市市长吴东明致贺词,他神采飞扬地走到话筒前,回身看了看金伟民,语出惊人地说:“我是通过东州市驻京办主任丁能通认识金伟民先生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金先生跟我讲可以通过资本运作的方式使东汽集团在美国上市,我听着就像一个好听的故事,但是我还是半信半疑地支持了他这个故事。结果欧华汽车的确在纽约上市了,接着金先生又同我谈要造欧华轿车,我又当他是在同我讲故事,因为造欧华轿车要花出去上百亿的资金,行吗?当然我还是将信将疑地支持了他的故事,今天欧华轿车即将下线,这说明什么?”吴东明说着顿了顿,然后提高嗓门说:“这说明金伟民不是人!”
由于语出惊人,会场无不发出唏嘘之声,人们用惊讶的目光望着吴东明。此时的吴东明眼圈湿润,表情无比自豪,他十分动情地说:“因为,金伟民是神!是造出了拥有我们中国自主知识产权轿车的神!”
吴东明的话音刚落,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人们无不被吴东明的精彩发言所感动。
几番贺词之后,东汽集团的老董事长潘政召离席向金伟民赠送了亲手书写的条幅:“清江第一车”。潘政召激动地说:“金先生,我干了一辈子汽车,做梦都盼着今天,欧华拿出这么好的轿车,真是有志者事竟成啊!”
金伟民也动情地说:“潘老,马上您老就要看到欧华轿车了,这可是东汽人拥有整车的自主知识产权的现代轿车,它没有外商在技术上和其他因素方面对我们的牵制,我们的企业更没有被捆绑到跨国公司的战车上,欧华完全是我们民族自己的品牌。”金伟民说完,新老汽车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全场再一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紧接着纪东翔宣布请东州市市长吴东明和东汽集团董事长兼总裁金伟民试车。金伟民陪吴东明健步走向主席台右侧的一黑一白两辆欧华轿车下线停车chu,暂时消失在全场紧随的目光中。
此时主席台上,中共清江省委常委、东州市委书记夏闻天走到左侧的球灯感应开关前,郑重宣布:“我宣布,欧华轿车正式下线!”然后他轻抚玻璃外壳,球灯通电发光,欧华轿车下线的电路瞬间被接通启动。
顿时,东州军区军乐团奏响《国歌》,清江省歌舞团合唱团与全场来宾高唱《国歌》,两扇由地球图案构成的弧形大门,在四只舞狮的引导下,缓缓打开,巨大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
吴东明驾驶着第一辆黑色欧华轿车稳稳驶来,紧接着是金伟民驾驶的白色欧华轿车,红地毯两侧洋溢着工人们的笑脸……
金伟民望了望坐在身边的李欣汝,觉得李欣汝的眼睛格外晶莹,不由得心潮翻滚,所有奋斗过程中的万般无奈和千种悲怆夹杂着成功的喜悦一起涌上心头……
欧华轿车下线仪式的当天下午,赵长征在办公室详细听取了陈红旗关于欧华轿车控股有限公司,很可能把正在与英国威尔发动机制造有限公司合作生产发动机的项目,放在长三角南港市的汇报。
原来陈红旗刚参加了国家国资委在长三角南港市主办的一次防止国有资产流失的研讨会,南港市市长在招待会致词时透露,南港市将建欧华牌发动机生产基地。陈红旗当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后经详细了解,他大吃一惊,东汽集团有这么大的动作,他这个省国资局局长竟毫不知情,好在欧华汽车控股有限公司与英国威尔发动机制造有限公司尚未签署合同,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他急匆匆赶回东州,下飞机便参加了欧华轿车下线仪式,在主席台上偷偷将这件事透露给了赵长征。
赵长征对陈红旗的汇报非常重视,当天晚上,他亲自打电话给吴东明请他到自己家来一趟,吴东明刚参加完欧华轿车下线的招待酒会,一头雾水地驱车赶往解放路六号。
奥迪车刚刚停在法式小洋楼门前,赵长征家的小保姆出门倒垃圾,吴东明赶紧下车打招呼,想探探赵长征为什么找自己,小保姆小声说,赵伯伯好像不太高兴。吴东明想问,赵省长为什么不高兴?转念一想,算了,小保姆怎么可能知道赵长征心里想什么,于是思忖片刻,健步走进法式小洋楼。
吴东明被赵长征的老伴热情地迎进了书房,赵长征正在书柜里找着什么书,见老伴把吴东明领了进来,他索性关上书柜门带着气问:“东明,欧华轿车下线了,是不是很得意呀?”
吴东明丈二和尚地谦虚道:“赵省长,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哪敢得意呀!”
赵长征仍然沉着脸说:“你有份清醒就好,不过,光有清醒还不够,还要时刻警惕、提防!”
吴东明一边点烟一边不解地问:“警惕?提防?赵省长,这是什么意思?”
赵长征一边踱步一边说:“不警惕、不提防,欧华轿车的车轮子就会变成翅膀,亏你还是一市之长,那个金伟民鬼得很啊,他竟然背着我们偷偷地和英国威尔发动机制造有限公司谈判,他已经说服英国人与欧华轿车合作开发生产欧华牌汽车发动机,你知道他要把这个发动机生产基地放到哪儿吗?”
赵长征目光犀利地扫了吴东明一眼,吴东明顿生一丝寒意,“肯定得放在东州,不然还会放在哪儿呢?”
赵长征冷哼一声,“狗屁,你也太自信了,告诉你吧,陈红旗已经得到消息,金伟民已经决定将这个项目放在长三角的南港市,就差签合同了,人家南港市的市长已经公开喊出来了,还给了许多优惠政策,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市长竟然一点不知道?”
吴东明听罢脑袋嗡的一声,他万万没想到金伟民会背着东州另起炉灶,让他不能理解的是这么大的事怎么冯保春、纪东翔这些人一点都不知道,简直是一帮蠢货,好在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赵省长,我们不能眼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去孝敬别人的爹娘,好在金伟民和英国人尚未签合同。”
赵长征若有所思地问:“东明,你打算怎么办啊?”
吴东明果断地说:“赵省长,金伟民头上顶着‘红帽子’,东汽集团在美国上市成功,林书记见金伟民时,问他赚了多少钱?他当着林书记的面说,钱是给国家和企业赚的。当时你也不失时机地指示省国资局向他发了《委托书》,并且金伟民在同省国资局口头约定企业由自己经营后,对《委托书》的委托事项,写下了致省国资局的《代理声明》,白纸黑字,他不承认也不行,我回去后立即找他谈,如果他不同意将发动机项目放在东州,他就别想离开东州一步,我让他和英国人连面都见不上,看他还怎么签合同。”
赵长征点了一支烟,一边抽一边思忖,片刻后他将一直沉着的脸舒展开说:“东明,你知道金伟民为什么把发动机项目放在南港市吗?就是因为南港市靠海,而且有滚装码头,你有个心理准备,如果金伟民实在不同意把发动机项目放在南港市,咱们就退一步,建议他把这个项目放在咱们清江省的滨海市。”
吴东明顿时脸色阴郁地说:“赵省长,你别忘了,滨海市也没有滚装码头啊!”
赵长征看透了吴东明的心思,他毫不犹豫地说:“东明,这也是权宜之计,滨海市没有滚装码头,可以建嘛,省里给予支持,我的态度很明确,发动机这个项目放在东州最好,因为东州是全省装备制造业腾飞的发动机。但是金伟民不同意,我们就退一步,建议他把这个项目放在滨海,滨海离东州并不远嘛,高速公路也就三四个小时的车程,东州应该有气魄和胸怀利用好离滨海近的优势,将东州建成不靠海的港口城市。总之,绝不能让这个项目离开清江省。”
吴东明不甘示弱地说:“赵省长,我看放在滨海和放在南港没什么区别!”
赵长征喷出一口烟,提高嗓音说:“区别太大了,把这个项目放在滨海,是整个清江省受益,包括东州,放在南港市是长三角受益,是肥水流了外人田。东明,改革开放是全局,以邻为壑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吴东明心想,你赵长征少跟我五十步笑百步,你心里要是真有全局,干嘛不允许金伟民把项目放在长三角的南港市,非得放在清江省?吴东明已经暗下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将发动机项目留在东州,他决定与赵长征掰扯掰扯。
“赵省长,大象能用鼻子轻松地将一吨重的货物挑起来,但是我们在看马戏表演时发现,这么巨大的动物,却安静地拴在一个小桩子上,不敢妄动,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赵长征懵懂地问:“为什么?”
吴东明淡然地一笑说:“因为马戏团的大象在幼小无力时,就被沉重的铁链拴在铁桩上,铁桩对于幼象来说,是太沉重的东西,当然动也动不了。不久,幼象长大了,气力也增加了,但是只要身边有桩,它总是不敢妄动,本来成长以后的大象可以轻易将铁桩拉断,但因幼时的经验一直存留到长大,习惯性地认为‘绝对拉不断’,所以不再去拉。这就是成见。东州作为全省经济腾飞的发动机,所做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但是你们认为我有以邻为壑的思想,我认为这就是对我的成见。”
赵长征听罢呵呵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吴东明,“东明啊东明,绕了半天,你这是对我有意见啊!那好,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希望你也能受点启发。一百多年以前,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曾经做过一个实验——他把许多蚂蚁放在一个圆盘的周围,并设法使他们首尾相连,绕圆盘组成一个圆形。这些蚂蚁就绕着圈儿转,说不清哪是头儿哪儿是尾,它们似乎并没有发现周围环境一遍一遍地重复,井然有序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没有一只另类的蚂蚁私自走出这个圈子。法布尔和他的助手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这群蚂蚁为什么老是兜圈子,于是他在蚂蚁的旁边放了一些食物,他想这些食物一定会‘蚁’拥而上去抢夺。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些蚂蚁像中了邪似的对食物视而不见,法布尔和助手困惑地看着这群蚂蚁周而复始地循环着那个圈,直到七天七夜后,所有的蚂蚁都活活累死。”讲到这儿,赵长征顿了顿,呷了口茶,见吴东明听得目瞪口呆,赵长征接着说,“这群蚂蚁之所以有这样的结局就是因为它们分泌的一种化学物质,蚂蚁平时就是仗着这种化学物质识路、寻找食物与同伴联系,行走天下,而法布尔实验的这群蚂蚁都沿着自己或者其它蚂蚁留下的‘标记’行走,一圈一圈直到死亡。法布尔的这个实验说明什么?导致蚂蚁死亡的,恰恰是它们的优势。东州是清江省的省会,也是全省装备制造业的核心城市,这都是优势,但是如果像法布尔实验的蚂蚁一样跳不出自己的圈子,结果只能是死路一条。我们天天讲解放思想,到底解放什么?就是要跳出地方利益的小圈子。东明,金伟民在筹划发动机这个项目的过程中,从未在董事会讨论过,也没有任何形式的决议,更不考虑其它股东的想法,完全是个人意志,他之所以这么做,看来是早有通过资本扩张、稀释国资股权的企图,我们不得不承认,金伟民这个人是个商业奇才,我是不希望弄到鱼死网破的地步的,不过为了国有资产保值增值,如果他不让步,即使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必要时就采取非常手段,利用省国资局给汽车教育基金会发的函,将东汽集团收回来!”
吴东明见赵长征语气坚决,心里有了底气,他进一步问:“赵省长,你说的非常手段是……?”
赵长征的目光秋风扫落叶一般看了一眼吴东明,坚决地说:“东汽集团走到今天,不知闯了多少红线,那个基金会就搞的不伦不类,查一查那些‘灰色地带’,我就不信没问题!”
有了赵长征这句话,吴东明仿佛有了尚方宝剑,他胸有成竹地说:“赵省长,你放心,我保证东汽集团的国有资产不会流失一分钱,只是搞不好,金伟民就成了一个有功的罪人啊!”
赵长征意味深长地说:“东明,大幕尚未落下,结局还不好说呀!我提醒你,一旦东汽集团国有资产流失了,你我就成了罪人了!”
73、“城堡”
金伟民太累了,欧华轿车成功下线后,他匆匆赶回北京,准备参加在港澳中心举办的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年会,然后携李欣汝赴英国继续和英国威尔发动机制造有限公司商讨合作事宜。然而他一到北京就病倒了,住进了北京医院,经检查,确诊为心脏三尖瓣闭锁不全,造成血液逆流。
在VIP病房,服药、女干氧、输液、接受紧急治疗,不知为什么,躺在病床上,金伟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里不仅不踏实,而且有七上八下的恐惧感。
身心疲惫的金伟民在北京医院里静养了两天,突然接到焦云龙的电话,焦云龙声称,吴市长得知金先生生病住院的消息非常重视,特意调集了东州市心脏方面的专家组成了专家小组,希望金先生能回东州治疗,在东州你会得到一流的治疗和一流的修养。金伟民心想,再一流还能超过北京医院?便婉言谢绝了!
不成想,一个星期以后,冯保春和纪东翔从东州赶到了北京,专程来看金伟民。两个人一唱一和地劝他回东州治疗,言称金先生是东汽集团起死回生的功臣,市委市政府对金先生的病情非常重视,特意为你配备了专家组,连赵省长都打电话向吴市长问过你的病情,还是回东州治疗吧,东州的治疗条件要比北京好很多。
冯保春和纪东翔越是这么说,金伟民越是不安,他想起丁能通在东州北都大饭店和北京贵宾楼对自己说过的话,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金伟民心想,看来吴东明一定知道了自己与英国人合作生产发动机的事,这是想把我弄到东州阻止我将这个项目放在长三角的南港市,怎么办?
金伟民采取了先发制人的方法,他襟怀坦白地说:“保春,东翔,有件事本想这次去英国回来后提交东汽集团董事会讨论一下,既然你们来了,我就先和你们打个招呼,你们回东州后,也好向吴市长汇报一下,我正在和英国威尔发动机制造有限公司洽谈合资合作的事,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他们已经同意和欧化汽车联手生产欧华牌发动机,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把生产基地放在长三角的南港市。我已经和南港市政府接触过了,他们非常支持,答应买地、建厂房可以先使用后支付,减轻前期投入负担。威尔发动机的产品百分之六十要出口,南港是港口城市,又有滚装码头,对出口十分有利。另外,从配套半径看,长三角占中国零部件市场份额的百分之七十,南港具有地缘优势。这个项目放在南港市,对东汽集团整体战略布局十分有利。我是东汽集团董事长,又是最大的股东,我希望得到你们的支持,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将行使大股东的权利,希望你们回去把我的意见带给吴市长,这段时间他对我的病情非常关心,你们回去后转达我的谢意!”
窗户纸捅破了,冯保春和纪东翔互相看了一眼,冯保春叹了口气先开了口,“伟民,你这是何苦呢,放在东州有什么不好,吴市长的意思是,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市政府一定尽量满足,但前提条件是项目一定要放在东州。”
纪东翔也插嘴道:“伟民,你在香港呆的太久了,对内地的体制了解不深,和政府过不去没什么好chu,搞不好有些领导是翻脸不认人的!”
金伟民看了一眼输液的药瓶,沉重地说:“保春、东翔,我听你们的话怎么带有恐吓的味道?东翔说得对,我在香港呆了二十多年了,脱离你们所在的环境久了,听了你们的话,我真是不习惯啊!难道我作为港商,东汽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拥有控股权的大股东,在哪儿投资还要由东州市委市政府定吗?你们只允许我把钱投在东州的老窝里,投到别的地方就是和市政府过不去,某些领导就要翻脸,这样的投资环境,不仅国有资产不能保值增值,还会吓走投资者,我认为吴市长脑袋里的地方保护主义思想太浓重,在权力的强势下,资本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一块任人搬来搬去的金砖?”
经过长期的合作,纪东翔深知金伟民的性格,宝刀不锋,宁愿折断,他摇着头说:“伟民,你别忘了欧华汽车是基金会名下的企业,你在《代理声明》中明确表明:你是受省国有资产管理局的委托,以代理人的身份持有欧华汽车控股有限公司百分之百的股份,这就是说欧华汽车控股有限公司真正的所有人是省国资局。”
冯保春接过话茬说:“伟民,你看看这份函就全清楚了。”说着从皮包里拿出那份省国资局下发的《关于委托中国汽车教育基金会投资的函》。
接过函一看,金伟民心口顿时不适起来,他连忙按床头的按钮叫护士,护士赶来时,金伟民明显呼女干困难,显然是受了冯保春和纪东翔的刺激,护士不客气地赶走了冯保春和纪东翔。
吞服下护士送过来的药片后,金伟民深深地女干了几口氧气,虽然心口舒缓了许多,但是愤懑、怨恨、委屈、无奈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情异常悲凉。从自己第一次踏进东汽集团一直到现在只身躺在病床上,自己为欧华汽车呕心沥血,一幕幕像演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浮现,接下来怎么走?抵抗吗?抵抗的结果是什么?不抵抗的结果又是什么?
金伟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傍晚,丁能通和李欣汝一起来看金伟民,走进病房,金伟民捧着一本小说在看,丁能通噗哧一笑问:“伟民,看什么书呢?”
金伟民见丁能通和李欣汝来了,便把手中的书放在了床头柜上,郁闷地问:“能通,我现在的感觉就和卡夫卡写的《城堡》里的主人公K一样,有一种怎么努力也靠近不了城堡的感觉。”
丁能通坐在床头拿起卡夫卡的《城堡》翻了翻说:“我听说冯保春和纪东翔白天来看你来了,还闹得不太愉快,一整天我都担心你的身体,刚忙完,我就约欣汝来看你,伟民,吴东明的为人我很了解,你现在已经走到十字路口了。”
李欣汝不安地问:“丁大哥,他们会怎么样?”
丁能通毫不含糊地说:“欣汝,伟民如果不妥协,被审查、被扣押、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金伟民惆怅地说:“能通,K在《城堡》里有一句话,说的很形象,他说:我被骗到了这里,然后又受着让人撵走的威胁!我万万想不到,东州会成为我人生中的巨大城堡!”
丁能通内疚地说:“伟民,如果说你是被骗到东州的,那么我就是那个骗子。”
金伟民苦笑着说:“能通,你多心了,普希金有一首诗叫《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其实生活从未欺骗过任何人,那么是谁欺骗了我们?是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被贪婪、虚荣、名利、欲望遮住了心灵的眼睛,怎么可以埋怨生活?我是被自己欺骗了!”
李欣汝受不了金伟民的伤感,抹着眼泪说:“民哥,你是被你的一腔热血给‘骗了’,你太注重名声了,太注重荣誉,太注重牌子了!”
李欣汝的话,丁能通深有同感,金伟民心中充溢着浓烈的报国情怀和使命感,个人对金钱并不迷恋,在乎所在,不在乎所有,欧华汽车上市之后,便视金钱为粪土,没把本属于自己的资本看成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内心似乎有一种神召的力量,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名誉看得太重,才走到了今天。
李欣汝的话触到了金伟民的痛chu,他叹了一口气说:“我是被一腔热血给‘害了’,人家问我哪儿来的这腔热血,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即使铁打的也吃不消,我说我从彼岸来。其实我就是想把事做成,欧华汽车上完市后,我视金钱为粪土,原始股本上,东州没给过我一分钱,基金会没给过我一分钱,任何部门也没给过我一分钱,什么时候有过一张清江省政府、东州市政府给我一分钱的证据?也正是因为这样,公司才发展了,如果这个公司真的是国有投资产生的,管理人员轮流换,那欧华早就完蛋了!”
丁能通深知金伟民的苦衷,但他更了解吴东明的手段,从他利用习涛以及操纵习涛和辛翠莲的婚事为自己遮丑来看,吴东明是个极其工于心计的人。一方面金伟民性格孤傲,不会妥协,另一方面即使现在金伟民妥协,恐怕也无济于事了,吴东明会采取非常措施收回东汽集团,从现在开始金伟民的chu境会越来越危险。
丁能通拍了拍金伟民的肩头说:“伟民,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听我的,千万不能回东州,否则你可能失去人身自由!”
李欣汝难过地质疑道:“丁大哥,照你这么说,我们救活了东汽集团,反倒成了罪人!”
丁能通冷静地说:“欣汝,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是香港人,很多事情你不一定完全理解,改革开放快三十年了,中国一直chu在一个剧烈转型的年代,由于市场经济尚在建设中,机制不完善,法治不健全,许多企业行为难免在灰色地带运行,企业家不可避免地遭受商业之外的种种挑战。在这种挑战中,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很难战胜权力这只看得见的大手啊!”
丁能通的话一针见血,三个人一下子沉默起来,过了许久,金伟民才沉重地说:“能通,我想求你帮我办一件事。”
丁能通爽快地说:“什么事,你尽管说!”
金伟民欠了欠身,有气无力地说:“这些天我的心里不安宁,也不清静,你能不能到雍和宫请一位高僧为我做一场火供法事,我想在熊熊的火焰中,把身体的烦恼、业障烧除。”
丁能通深知自己的老同学笃信佛教,看来也只有佛家的香火烛明可以平复金伟民烦乱缭绕的心绪,使之归于宁静和旷远了。
丁能通点了点头,“放心吧,伟民,这件事交给我办,我一定让你如愿以偿!”
74、火供法事
两天后的清晨,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两辆奔驰车停在了北京医院住院部门前,李欣汝从第一辆奔驰车下来快步走进住院部,很快扶着金伟民走出住院部上了奔驰车,两辆车一前一后悄然驶出北京医院,出北京城,上了怀丰公路,直奔怀柔方向驶去。
后面一辆奔驰车内,坐着丁能通亲自请来的雍和宫的仁昌高僧。丁能通做驻京办主任多年,北京的庙观一年要走好几遍,时间长了,与许多寺庙的高僧、道观的道长成了朋友。
让丁能通不解的是近年来许多领导干部不信马列信佛教,前年夏闻天到北京开会,丁能通陪着他去了一趟雍和宫,在雍和宫,丁能通特意问夏闻天怎么看佛教?夏闻天却笑着说:“能通,毛主席1961年见到班禅时说:‘我赞成有些共产主义者研究各种教的经典,研究佛教、伊斯兰教、耶稣教等等的经典。因为这是个群众问题,群众有那么多人信教,我们要做群众工作,我们却不懂得宗教,只红不专。’我不信,但我研究。”当时丁能通听了心里很受触动,夏闻天又提出请高僧大德讲讲经,丁能通当时就是请仁昌高僧讲的《金刚经》。
这次丁能通之所以将火供法事安排在怀柔的百鹿园,一是考虑那里偏僻,无人打扰,二是考虑金伟民身体太虚了,想用鹿茸血给金伟民补补身体。
虽然下着小雨,两辆奔驰车仍然开得很快,不到三个小时就驶进了山谷中的百鹿园。谢老板接到丁能通的电话后,就在百鹿园选好了一块空旷之地,准备好了铜炉和所需贡品。
下车伊始,仁昌高僧披上紫色袈裟,头戴红色五佛冠,走在铜炉前,摆放红柳杖、牛奶、然巴草根和青稞、豌豆、小麦、大米、油菜籽、芝麻等24碗五谷杂粮,上面全部插上象征着吉祥的菩提树叶。
仁昌高僧在诵经声中点燃了火,在金刚杵和金刚铃的碰击下,把一大桶豆油一勺一勺地浇在火苗上。金伟民在升腾翻卷的火焰下,身穿刚刚换上的紫色僧衣,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和着仁昌高僧手中操持的法器,跟着默诵经文。
悦耳的金刚杵、金刚铃碰撞声和仁昌高僧洪亮的诵经声组成了一曲浑厚美妙的宗教交响乐。丁能通、李欣汝和谢老板等人肃立两侧,面带崇敬之情,深为仁昌高僧的佛学造诣和操持法器的娴熟所叹服。
在火祭中,火放出光和热,代表光明;火在燃烧时,把万物化为灰烬,象征着清净;火还会舞动,等于智慧的跳跃,金伟民的表情肃穆虔诚,仁昌高僧手持金刚杵和金刚铃,熟练地变换着各种法式,丁能通静静地注视着诵经中的金伟民,心中默默地为老同学祈祷,希求他心想事成,化劫解难,在水火交加之中,即使去赴汤蹈火,也能得以安生……
冯保春和纪东翔假借探病之名,探明了金伟民的真实想法,两个人离开北京医院以后火速赶回了东州,向市长吴东明汇报,商议对策。
吴东明听取了冯保春和纪东翔的汇报以后,觉得事态严重,金伟民随时都有携款潜逃的可能,傍晚特意将省长助理、省国资产局局长陈红旗请到了草河口迎宾馆十五号楼,两个人一边小酌一边商议对策。
陈红旗见吴东明仍然心存侥幸,希望金伟民回心转意,将发动机项目放在东州,便笑着说:“老吴,金伟民是什么人?是石更商!他脑子里和我们想的完全是两回事,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别忘了,他现在还是东汽集团的董事长兼总裁,掌握着百亿资产,一旦这些资产被套现转移,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吴东明觉得陈红旗说的有道理,便迫不及待地问:“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陈红旗毫不犹豫地说:“建议长征同志,立即成立清江省接收东汽集团国有资产工作组,改选董事长和总经理,全面接手包括欧华汽车控股有限公司在内的东汽集团,严防国有资产流失。”
两个人一拍即合,当天晚上,吴东明就命令冯保春给赵长征起草《关于成立清江省接收东汽集团国有资产工作组的报告》。
第二天一大早,吴东明就驱车去了省政府,赵长征看了报告以后,立即批示:同意,请红军同志任组长,东明、红旗同志任副组长。梅红军接到赵长征的批示后,立即召开了常务副省长办公会议。
当天下午,在东汽大厦十八楼召开了董事会,在董事长金伟民缺席的情况下,通过董事会决议,做出了集团高层人员的委任变动,由冯保春接任董事长,并辞去市经委主任一职,纪东翔任总裁,副总裁、行政总监、财务总监也都易人。紧接着吴东明调集公安、审计、税务等大批人马,进驻东汽集团,展开了对金伟民的全面调查。
在丁能通、李欣汝的陪同下,金伟民在怀柔百鹿园做完火供法事回来的路上,陈红旗已经以清江省接收东汽集团国有资产工作组副组长的身份进驻了省驻京办。
出于友情,薪泽金将这个消息用短信发给了丁能通,丁能通得知消息后十分震惊,他没想到省里也会插手这件事,他二话没说就拨通了薪泽金的手机,想弄清究竟,结果令他更为震惊,成立清江省接收东汽集团国有资产工作组是赵省长亲自批准的,并且由常务副省长梅红军任组长,陈红旗这次进京只是奉命行事。
挂断手机后,丁能通内心极度悲凉,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早知如此,自己何必要给金伟民牵线搭桥,引见到东汽集团,实指望金伟民和东汽集团获得双赢,结果却是个大败局。
丁能通有一种对不起朋友的伤感,他知道木已成舟,眼下就是求助夏闻天、周永年和林大可也无济于事,怎么办?金伟民的身体能承受得了这么大的打击吗?
两辆奔驰车下了京顺路便分了手,李欣汝开车送金伟民回北京医院,丁能通送仁昌高僧回雍和宫。
火供法事做了五个小时,五十公斤的豆油燃尽,仁昌高僧送给金伟民一个包金的小盒子,里面是佛家至宝三颗舍利子,盒环上系着用六十六根丝线编织成的红绳,以便金伟民随身佩戴,常得佛祖保佑,逢凶化吉。
金伟民十分珍惜仁昌高僧送的礼物,回到医院的病床上仍然爰不释手,望着手里的包金小盒子,金伟民的心平和了许多。经过这场大病,他深深地体会到生命是一的重要性,如果没有了一,后面无论有多少零也只能是零。他做好了撤离东州的最坏打算,这些年金伟民最信得过的就是李欣汝了,此时此刻,李欣汝不仅仅是他的情人或合作伙伴,她已经成了金伟民的女神。
“欣汝,倘若一个在资本市场上纵横驰骋融资百亿的金融家到头来是个穷光蛋,那实在是中国金融家的悲哀,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明天你立即飞回香港,立即抛掉我们的股票,能抛多少抛多少。”金伟民宛若泰坦尼克号撞到冰山后的船长,表情凝重。
李欣汝深知自己和金伟民的事业走到了十字路口,自从自己爰上金伟民,金伟民就是她心目中的狮子王,她还从未见过金伟民像一头即将离开森林的狮子王那么沉重。刚才丁能通给李欣汝连续发了几条短信,将东州方面发生的情况简单告诉了李欣汝,希望她渗透给金伟民,怕猛然告诉他,金伟民的心脏承受不了。
李欣汝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金伟民与东汽集团的缘分已尽,三十六计走为上。但是怕金伟民舍不得自己尚未成功的汽车革命,他又是个宝刀不锋、宁愿折断的性格,搞不好怕连命都不保。
想不到一场火供法事让金伟民想开了,李欣汝欣慰之余,心疼地说:“民哥,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从古到今商不与官斗,眼下看我们怎么做都无力回天了,民哥,你这个东汽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不如还给东州。”
金伟民听了李欣汝的话心里咯噔一下,他顿时明白了七八分,“欣汝,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李欣汝沉痛地说:“刚才丁大哥用短信告诉我,你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已经被董事会罢免了,咱们培养的几个董事也都已经反水。”
金伟民似乎早料到了这个结果,他愤懑地说:“这可真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猴孙散啊!还有什么情况?”
李欣汝见金伟民有思想准备,便放开胆子说:“清江省成立了接收东汽集团国有资产工作组,常务副省长梅红军任组长,吴东明和陈红旗任副组长,眼下陈红旗已经进京了,驻进了省驻京办。”
金伟民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这个工作组的规格会这么高,好在金伟民在丁能通的提醒下,对手中的百亿元财富产权可能失落或重新被界定早有察觉和警醒,曾就此做出了一些调整、移动和弥补。
但是百亿元财产即将被划走,金伟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他果断地说:“欣汝,不能再等了,你现在就走,先回香港,按我说的办,等资产chu理完后,你再回来接我,到时候我们再定去留。”
李欣汝深知事情重大,但她又舍不得金伟民,迟疑地说:“民哥,我走了,你可怎么办?”
金伟民不耐烦地催促道:“我没事,他们能把我一个病人怎么样?”
李欣汝依依不舍地走了,李欣汝刚走,一辆奥迪车驶进了北京医院,车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省长助理、省国有资产管理局局长陈红旗。
陈红旗等人走进住院部并未直接去金伟民的病房,而是在两位随行人员的陪同下,走进了医生办公室,然后去了护士站,打听清楚金伟民的病情后,才在两位随行人员的陪同下,走进了金伟民的病房。
金伟民知道来者不善,躺在病床上并未下地迎接,只是冷静地看了看三个人,揶揄道:“陈助理大概是下最后通牒的吧?”
本来陈红旗想客气几句,再正式进入正题,见金伟民如此冷淡,便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金先生,你的气色不错,看来身体恢复了,我这次来主要是向你传达:经省政府批准,省国资局将东汽集团包括欧华汽车控股有限公司下属所有企业一并划转东州市人民政府,所有债务一并划转,这是省长令,你看一看吧。”
金伟民根本没接陈红旗递过来的文件,望着陈红旗胖乎乎的脸,金伟民目光悲凉地质问道:“陈助理,我创造的百亿资产,不是土豪劣绅剥削农民的不义之财,要把欧华拿过去,总得平等协商吧,总得尊重创业,承认经营,肯定业绩吧?你们别忘了,基金会没有向欧华汽车投入一分钱,无论清江省政府还是东州市政府都没有和我签订任何股权转让的法律文件。按照《公司法》,谁投资谁受益的原则,我拥有基金会的绝对股权。”
陈红旗冷冷地笑了笑,“金先生,你只是国有资产的经营者,欧华是国家的,《代理声明》是你亲自签的,至于基金会,你看看这份函,你就清楚了。”
金伟民一把接过函件仔细看了起来,不看则已,一看他从嘴里挤出六个字:“你们这是暗算!”然后重重地将函件扔在地上。
随陈红旗来的两个人捡起函件,陈红旗并未动怒,他和颜悦色地说:“金先生,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事情原本不至于如此的,就是现在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刚才向主治医师了解了你身体的状况,医生说,再有一个星期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一个星期后,常务副省长梅红军同志亲自主持省接收东汽集团国有资产工作组扩大会议,梅省长希望你能参加,这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金先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好了,你好好休息,我们告辞了!”
陈红旗说完,向身后的两个人一挥手,离开了病房,病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金伟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般难受,委屈、怨恨、悲凉、激愤一起涌上心头,他望着天棚慨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眼角滚出几滴混浊的眼泪……
75、焦头烂额
周永年和林大可得知省里成立了接收东汽集团国有资产工作组后,都觉得这么做不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来到夏闻天的办公室,想听听夏闻天对这件事的看法。
夏闻天深知赵长征的性格,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断难更改,他原想找林白汇报汇报自己的想法,可是林白带团出国访问去了,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其实,如果吴东明和自己一起去见赵长征好好谈谈,摆明东州市党政一把手的态度,自己又是省委常委,赵长征不会不考虑的。可是吴东明这个人越来越难以驾驭,特别是东州的装备制造业在东汽集团的带动下,略有起色后,吴东明chuchu为东州的老工业基地振兴大唱赞歌,说什么西方发达国家用三五十年走的路,东州用三五年就走完了,说什么东州的老工业基地的“老”字可以改成“新”字了,其实都是为自己唱赞歌。东州的装备制造业确实略有起色,可是问题和麻烦也不少,只是被吴东明刻意掩盖了。吴东明这么做的意图很明显,市长的位置还没坐热乎,就已经坐不住了,随口许愿,到chu安插追随者,背后做了不少自己的文章,夏闻天明显感到了一山二虎的压力。
夏闻天正惆怅之际,周永年和林大可脚前脚后地走进了办公室,一进门林大可就嚷嚷道:“东州的招商什么时候变成招‘伤’了?投资改成让人家投‘降’了?”
周永年也添油加醋地说:“闻天,只允许骨髓捐献者给一个白血病人捐骨髓,不允许给其他白血病人捐骨髓,是不是太霸道了?”
夏闻天从两个人一唱一和的风凉话里听明白了来意,便无奈地着说:“在东州的经济发展上,我们谁也摆脱不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干系,‘萧何’是什么?就是以邻为壑的地方保护主义。欧华汽车配套只能在清江省内,不允许到外省市去配套发展,在经济全球化时代,这种走回头路的配套模式,怎么能让一个企业的产品质量有提升?这不是进步,是倒退!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执政者不仅需要海纳百川的胸怀,更需要以人为本的自信啊!”
林大可见夏闻的头头是道,却不见行动,便揶揄道:“闻天,你的学问越来越深了!”
夏闻天笑着扔给林大可一支烟,“大可,你的嘴也越来越损了!”
说完又扔给周永年一支,三个人各自点上火,周永年忧虑地说:“闻天,东州装备制造业在东汽集团的带动下,有今天的起色不容易呀,这些年到东州投资的外商、内商不在少数,但大多数都把钱投在了房地产行业,像金伟民这样有爰国情怀的港商能够通过资本运作、产融结合的方式,一举将东汽集团起死回生,不仅让东汽集团在美国、香港、上海上市成功,而且推出了具有全部自主知识产权的欧华轿车,对这样的港商我们不仅没有像爰护眼睛一样爰护人家,还要打土豪分田地,今后谁还敢到东州投资呀?”
夏闻天一边踱步一边思忖道:“永年、大可,你们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我何尝不是如此担心,可是这件事是长征同志亲自定的,红军同志亲自挂帅,东明又是副组长,林书记不在家,我们现在能做的怕也只能是劝金伟民把发动机的项目放在东州或者滨海了。”
林大可快言快语地说:“闻天,接收东汽集团这么大的事,我这个主管工业的常务副市长没接到过任何通知,他吴东明也太专横了吧?”
周永年附和着说:“闻天,有人说你同意在市委大院建华表是有野心,依我看有的人那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呢。”
夏闻天早就体会到了周永年“有的人”指的是谁,但是他不愿意在周永年和林大可面前露出对吴东明的看法,维护班子团结是他这个做班长的首要职责。
夏闻天往烟缸内掸掸烟灰,语重心长地说:“永年,你这个比喻可不恰当,没有曹髦,哪儿来的司马昭,我们都是人民的公仆。”
周永年很理解夏闻天话里话外的深意,只是觉得公仆和政治家既有联系也有区别,政治家面对人民是公仆,面对对手时就应该是王者,如果在第一回合击倒对手,何必要等到第九回合呢?夏闻天脑海里“福为民开”的公仆意识太浓,这对一个政治家来说既是一个优势,也是一个弱点,因为政治永远都是权力的夺取与运用。
蒋春杰最近听到不少关于姐夫的闲话,这些闲话都与辛翠莲有关,如果吴东明不是东州市市长而是普通人,以蒋春杰的脾气,非教训教训吴东明不可,为姐姐出口恶气,可是吴东明不是普通人,是能够决定他这个小舅子命运的副省级省会城市的一市之长。
蒋春杰忍了,但他不想白忍,他想利用姐夫红杏出墙这件事将石存山挤走,最近市巡警支队支队长要退休,把石存山调到市巡警支队,自己便可以取而代之。
为此,蒋春杰没少跟踪辛翠莲,甚至窃听了吴东明和辛翠莲的谈话,不听不要紧,一听才知道辛翠莲已经为吴东明生了孩子,那小骚逼竟然想逼姐夫和姐姐离婚,她好取而代之。从窃听中,蒋春杰发现吴东明已经被辛翠莲逼得快走投无路了,那小娘们儿一直扬言要抱着孩子去中纪委,蒋春杰从为姐姐的婚姻担心,开始转向为姐夫的前程担心,他觉得有必要和姐夫谈谈了。
刚好蒋春华值夜班,白天,蒋春杰就跟吴东明通了电话,说晚上去家里看他,有话要说。吴东明最近让辛翠莲闹得焦头烂额,辛翠莲在他心里已经不再是心肝宝贝,而是定时炸弹,一旦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吴东明一直想找小舅子商量商量怎么办,蒋春杰竟主动找上门来了,吴东明没犹豫就答应了。其实吴东明心中有数,小舅子找自己无非是又看上什么位置了,这正是商量解决辛翠莲这件事的好机会。对付这种死缠烂打的女人,自己的小舅子最有经验。
晚上吴东明本来应该宴请外商,但是他言称不舒服,推给了林大可,也没回家,而是自己开车去了市安全局的安乐窝。安乐窝的确是个商量事的好地方。
接到姐夫电话后,蒋春杰也随后赶到了安乐窝。安乐窝有一套豪华套是王鼎臣专门为吴东明准备的,谁都不允许用。平时吴东明累了又不想让人找到自己,他就躲到这里休息,洗个澡,做做按摩,晚上睡一觉。每次躲到这里,只有王鼎臣和焦云龙能找到他,就连自己的司机都找不到他。
今天晚上他选择在安乐窝和小舅子商量事,吴东明是经过三思的,他觉得在这里比在家安全,因为一旦他回到家里,那些局长、县长、区长们就会像跟屁虫一样追到家里,门都推不开。只有在安乐窝,吴东明才能找到暂时的安静。
但是没有了外界的喧嚣,内心的喧嚣便接踵而至。最近吴东明经常做噩梦,梦见一个孩子的哭声从山谷中传来,“你还我妈妈!你还我妈妈!”那孩子的声音太熟悉了,就是辛翠莲为自己生的月月。辛翠莲却吊在一棵大树上,披头散发地低着头,舌头鲜红地伸出来,还一滴滴地滴着鲜血,太可怕了!吴东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每次惊醒都会出一身大汗。
辛翠莲让吴东明越来越不堪重负,他眼下只有一个心思,就是甩掉这个包袱,否则一旦邱兴本被抓到,自己会更被动。一想到邱兴本,吴东明一下子想到了丁能通,他心想,邱兴本是丁能通的姐夫,丁能通一定知道邱兴本的下落,如果邱兴本逃出境了还好,要是还在国内,早晚也是个祸害。想到这儿,吴东明萌生了去北京一趟的想法。
76、奈何天
李欣汝受金伟民的委托到香港办完事后,因为放心不下金伟民,很快就坐飞机飞回了北京。一下飞机,她就发现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电话,李欣汝查看后发现都是习涛打的,还有三条短信,也是习涛发的,短信的意思大致一样,“欣汝,我知道你今天回京,有十万火急的事,下飞机后立即到老地方见我。”
李欣汝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习涛火急火燎地要见自己,说不定与工作组接收东汽集团有关系,习涛的消息很灵通,而且和自己又是红颜知己,莫非……李欣汝不敢深想,她让欧华汽车驻京办接自己的人打车回去,她自己开车火速赶往老地方。老地方就是三里屯的兰桂坊酒吧。
李欣汝风尘仆仆地走进兰桂坊酒吧时,因为是下午两点钟,酒吧内只有三五个人在消遣。习涛浓眉紧锁地坐在角落里,心事重重,烟缸里已经有了十几根烟头,很显然习涛已经等候多时了。李欣汝风姿旖旎地坐下,一双眼睛黑得如夜色的梦。
“习涛,怎么了?干嘛抽这么多烟?”李欣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问道。
习涛一见到李欣汝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俯身小声说:“欣汝,你回香港抛股票套现的事,吴东明非常震怒,省里认为这是侵吞国有资产,我听说金总明天要出院参加梅红军主持的省接收东汽集团国有资产工作组扩大会议,千万别去,去了省公安厅怕是要对金总采取强制措施。”
李欣汝花容失色地问:“怎么会这样?动了财不说,还要动人!”
习涛压低声音说:“欣汝,赶紧阻止金总去东州,我的意见是你们先出境避避风头。”
李欣汝毕竟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女人,虽然心急如焚,但并未惊慌失措,她伸出自己纤纤玉手握住习涛有力的大手,感激地说:“习涛,你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人,谢谢!我这就去北京医院见伟民。”
李欣汝说完急匆匆地走了,望着李欣汝洁白秀拔的身影儿,习涛心中涌起凄凉之感,李欣汝虽然在习涛心目中是个如秋水般的女人,应该是什么都看透的,但是当心目中深爰着的男人安危未卜时,那份超凡脱俗的气韵顿消,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血肉凝成的凡人。
习涛得知省公安厅要动金伟民的消息是从焦云龙的嘴里得知的,自从习涛与辛翠莲离婚以后,焦云龙与习涛的联系密切起来。习涛每次回东州,焦云龙都要请习涛吃饭,平时也是电话不断,嘘寒问暖、称兄道弟,搞得习涛心里也生出几分感动。
但是,习涛从来都没有忘记焦云龙是吴东明的秘书,焦云龙对自己的亲热一定秉承了吴东明的旨意。习涛也就将计就计,很买焦云龙的帐,特别是前些日子,焦云龙玩女人下面中了彩,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在东州的医院看,吴东明得知后,让他到北京找习涛帮忙,于是焦云龙就偷偷摸摸来到北京找到习涛,习涛利用自己的关系将焦云龙安排住进了北京301医院。焦云龙整整住了一个星期的院,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层。
前天,习涛回了一趟东州,焦云龙请习涛喝酒,习涛有意将焦云龙灌醉,焦云龙酒后吐真言,习涛意外地得知由于金伟民抛售股票套现转移资产,省接收东汽集团国有资产工作组准备在金伟民前往东州开扩大会议之机对他采取强制措施。
习涛得知这个消息一下子为李欣汝担心起来,他想第一时间通知李欣汝,但一直联系不上,只好等到第二天一大早直飞北京后再说。这个消息太重大了,不能轻易告诉任何人。即使直接通知金伟民,以金伟民的自负也未必相信。
但是到了北京后,习涛仍然联系不上李欣汝,欧华汽车驻京办的工作人员谁也不知道李欣汝的去向。习涛以自己的职业嗅觉判断,欧华汽车股票在香港、纽约和上海一路下跌,一定与李欣汝有关。他判断李欣汝在香港,但是金伟民还住在北京医院,这说明李欣汝会很快回北京。于是,习涛给李欣汝的手机发了三条短信后,决定在老地方等。
就在习涛坐在兰桂坊酒吧苦等李欣汝之际,丁能通从石存山那里也得到了消息,其实石存山是一个非常讲原则的人,轻易不会违背原则,但是石存山了解金伟民,毕竟是大学同学,金伟民在大学时代心中就充溢着浓烈的报国情怀。有一次丁能通过生日,约石存山和金伟民喝酒,酒过三巡,石存山问金伟民的理想是什么,金伟民毫不犹豫地说是做大慈善家。石存山当时觉得金伟民是吹牛,便讥笑道:“伟民,你知道,想做大慈善家的前提是什么?要有钱,要有取之不尽用之不尽的钱。”金伟民笑了,他说,“存山,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有成为心怀天下的大企业家,才有能力成为大慈善家。”金伟民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追求,一步一步逼近目标,却想不到会梦断东州。
丁能通得知省里要对金伟民采取强制措施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必须马上送金伟民出境。丁能通几乎与李欣汝同时到达北京医院。李欣汝在住院部走廊看见丁能通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她知道眼下能救金伟民的只有丁能通了。
“丁大哥,你来的太好了,习涛告诉我,省公安厅要抓伟民,已经开始调查他侵吞三亿国有资产等经济犯罪,简直是欲加之罪,丁大哥,我们下一步可怎么办?”李欣汝焦急地问。
丁能通并没有直接回答李欣汝,因为走廊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欣汝,咱们到病房再说吧。”
丁能通的沉稳像镇静剂一样稳住了李欣汝的情绪,两个人走到金伟民病房门前,丁能通环视了一眼身后才推开门。
此时的金伟民已经预感到山雨欲来,他穿着住院服,伫立在窗前,脑海中不时浮现出自己纵横商海的艰辛,近二十年的商海打拼,最让他得意的还是成功运作濒临倒闭的东汽集团在纽约上市,每当他想起五星红旗在曼哈顿金融街的摩天大楼间高高飘扬时,他的心情就激动不已,如今他却不得不直面一场资产丕变,内心深chu不仅有大漠孤烟直的孤独,更有大江东去的悲凉。
金伟民刚要打开窗户透气,丁能通和李欣汝就进来了,金伟民苦笑着问:“能通,刚才吴东明亲自给我打电话,通知我参加由常务副省长梅红军召集的清江省接收东汽集团国有资产工作组扩大会议,你看我是去还是不去?”
丁能通当即阻止道:“伟民,千万不能去,我刚才接到石存山的电话,他说省里已经认定你抛售股票套现是侵吞国有资产,如果你去参加会议无异于自投罗网。”
金伟民似乎早就料到丁能通会这么说,他只是不甘心自己苦心经营的企业易主,百亿资产被冻结。
“能通,我现在已经跳进了黄河,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金伟民荡气回肠地感叹道。
李欣汝从未见过金伟民如此沮丧过,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平静地说:“民哥,丁大哥的意思是让我们马上出境,否则我们会有危险。”
金伟民心有不甘地说:“可是我已经答应吴东明,明天一定准时到会。”
丁能通果断地说:“伟民,正因为吴东明相信你明天一定会去参加会议,你现在才安然无恙,今天你必须听我的,走,马上走,我亲自送你出境,我现在就给习涛打电话让他帮你买去加拿大的飞机票。”
金伟民不放心地问:“能通,习涛可靠吗?他不是一直和你别别的吗?”
丁能通诡谲地一笑道:“放心吧,再也没有比习涛更可靠的了,你别忘了,习涛为了欣汝也会保守秘密的。”
李欣汝听了这话,脸一红说:“民哥,我就是从习涛那里得到消息的。”
金伟民理解地看了一眼心爰的女人,“能通,可是我想直飞美国,我老婆孩子都移民美国了。”
丁能通断然否定道:“不行,如果你出境,警方的第一判断就是美国,先去加拿大吧,到加拿大后,你代我去看看衣雪和我那苦命的姐姐。”一提到自己的姐姐,丁能通的脸上明显表现出了痛楚。
金伟民动情地拍了拍老同学的肩膀,“能通,我们都太累了,人生有的时候就像拉屎,费了很大的劲儿,结果只挤出了一个屁!”
丁能通感慨地说:“其实,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啊!”
李欣汝打断两个人的感慨说:“那么我现在就去办出院手续。”
丁能通连忙阻止道:“欣汝,你先收拾东西,出院手续你们走后我来办。”
丁能通说完,拨通了习涛的手机。
77、两条路
深秋的北京突显出古气磅礴的景象,丁能通觉得自己的心不再是心,而是被秋风扫过的城墙、坛庙、街道和落叶,他觉得自己承受的太多了,太沉重了,特别是姐夫的出逃和金伟民的出走,自己都逃脱不了干系。命运弄人,丁能通的内心深chu有一种无法原谅的愧疚,尽管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但是他太想找个人一吐心声了,然而,丁能通是个注定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心声的人,哪怕是自己爰过的女人,他也表现的不失诡谲。
面具带得时间长了,就误认为是脸。就任驻京办主任以来,丁能通觉得自己从未照过镜子。即使在澡堂子里,四面皆为镜子,丁能通也觉得从未在镜子里认出过自己,看见的只是白花花的肉体。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生活里,如果在生活里,那么自己到底生活了什么?其实生活就在那里,为什么自己熟视无睹,让每时每刻的生活悄悄地从身边流走,就像秋风扫下的落叶,生活成了到chu寻找的东西,难道生活真的在别出吗?
习涛早就等候在候机大厅了,金伟民见了习涛默默地握了握这位情敌的手,感激地说:“习涛,大恩不言谢了!”
习涛不自然地笑了笑,“金老板,我只有一个请求,欣汝和你这么一走,怕是轻易见不上面了,我想拥抱一下欣汝可以吗?”
金伟民沉稳地拍了拍习涛的肩膀说:“兄弟,这你得问欣汝!”
金伟民话音刚落,李欣汝便扑在了习涛的怀里,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送走金伟民和李欣汝,天色已晚,习涛约丁能通一起到首都机场餐厅坐一坐,丁能通理解习涛的心情。习涛其实一直深爰着李欣汝,李欣汝陪金伟民离去,习涛的心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楚。其实,丁能通何尝停止过思念远在加拿大的衣雪。
两个人走进餐厅,随便要了几个小菜,几瓶啤酒。一杯啤酒下肚,丁能通和习涛都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
习涛本来是个性格内向的人,不知是由于伤感,还是由于感动(丁能通冒险送走金伟民和李欣汝的举动令习涛感动),几杯啤酒下肚,习涛的话多了起来。
“头儿,”近来习涛经常这么亲切地称呼丁能通,“你把金伟民放走了,就不怕吴东明拿你是问?”
丁能通诡谲地一笑问道:“你是我的同谋,尽管吴市长曾经很欣赏你,可是自从你和辛翠莲离婚以后,你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也疏远了,吴市长拿我是问,怕是你也脱不了干系,你就不怕?”
习涛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头儿,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前面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天堂,一条通往地狱,你想走哪一条?”
丁能通略一思忖,认真地说:“我哪一条也不走。”
习涛目光一闪问:“为什么?”
丁能通一针见血地说:“习涛,天堂和地狱都是死路,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哪条也不走,我还没活够呢。”
习涛敬佩地说:“头儿,都说你是鬼变的,今天我信了,从古到今,那些妄想上天堂的人大多都下了地狱,可有人偏偏不信这个邪!”
丁能通警觉地问:“谁?”
习涛没有马上回答,他避开丁能通逼视的目光,转移话题继续说:“头儿,我时常想,即使你出污泥而不染,你的根不还是扎在污泥里吗?我曾经梦想寻找一块净土,却发现理想出自污泥,爰情也出自污泥,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不是出自污泥呢?我们吃的是米和面,拉出来的是屎。我们一生下来就带着原罪,我们是在母亲的痛苦中降生的,一降生就判了死刑,只不过是缓期执行。头儿,人到这个世界上其实就是来受苦的,人到底有没有灵魂值得怀疑。”
丁能通听了习涛这番感慨,深知他内心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痛苦,只是不便说出来罢了,为了安慰习涛,丁能通挖空心思地想起了傅雷在《约翰·克里斯多夫》译者献辞中的两句话,“习涛,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兄弟,有时委屈不是为了求全,而是为了求真,求净,求善啊!”
习涛听罢眼睛一亮,“头儿,你要有个心里准备,辛翠莲住的别墅、开的保时捷,可都是你姐夫送的。”
丁能通心中一紧,脱口而问:“我姐夫怎么会送辛翠莲别墅和保时捷?”
习涛淡然一笑,“头儿,不是你姐夫送的,是别人送的。”
丁能通懵懂地问:“别人?别人是谁?”
习涛猛然笑道:“头儿,你别跟我装傻,我提醒你这个‘别人’眼下最害怕的就是你姐夫和辛翠莲,你姐夫在外面这么躲着非常危险,投案自首是他最好的出路,说不定还可能将功赎罪,反正蝎神集团已经定性为因经营不善而破产,大不了坐几年牢,可是藏起来不露面怕不是长久之计。头儿,白丽娜和你姐夫关系不一般,你这么精明的人不会没有察觉,白丽娜准知道你姐夫的下落,但有一点,自首只能找石存山,千万别落在蒋春杰手中。”
“蒋春杰”三个字一出口,丁能通恍然大悟,他一下子知道了习涛说的“别人”指的是谁,他原以为姐夫只是为了逃债而逃走的,想不到竟是怕人家谋害自己而逃走的,丁能通越想越为姐夫担心,点烟时竟把烟拿倒了,点着了过滤嘴……
78、谋杀
辛翠莲这几天颇为得意,吴东明在自己的威胁之下明显服软,同意在适当的时候提出和蒋春华离婚。其实女人经不住男人几句甜言蜜语,辛翠莲也是一样。但是与一般女人不同的是,辛翠莲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在吴东明眼里,这个女人即使到达目的,也不会罢休,会不断冒出新的目的。
吴东明的确被辛翠莲纠缠得心力交瘁了,但是辛翠莲乐此不疲,吴东明终于答应她考虑与自己老婆离婚了,这对辛翠莲来说是个天大的好事。
上午,辛翠莲到父母家看了看女儿。午饭后,她就开着保时捷吉普车优哉游哉地去了市安全局。在单位晃了一圈以后,她若无其事地离开单位,开着保时捷去圣爰美容院做了美容。
在美容院享受了“贵妃醉酒”服务后,已经月上柳梢头了,辛翠莲挎着香奈儿皮包香气如兰地上了车。一上车,她就拨吴东明的手机,竟然关机。她又拨焦云龙的手机,想问问焦云龙,吴东明在忙什么呢?辛翠莲今天心情好,特别想干那事儿,不成想焦云龙的手机也关机。辛翠莲觉得有些蹊跷,但并没多想,她发动着车,一踩油门,保时捷吉普车向黑水河大桥方向驶去。
辛翠莲一边开车一边想,“我就不信你吴东明敢关一晚上机。”保时捷吉普车刚驶上解放大街,后面一辆黑色奥迪跟了上来,稳稳地跟在后面。
解放大街是东州横贯南北的快速干道,来往车量速度非常快,保时捷吉普车驶上解放大街,辛翠莲也加快了速度,她并没注意有车一直跟着自己。
快到黑水河大桥时,辛翠莲想减速,她万万没想到刹车却失灵了,辛翠莲顿时慌了手脚,她把刹车踩到底也不管用,只好用手刹车,结果手刹车也失灵了,辛翠莲手忙脚乱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保时捷吉普车快速冲上黑水河大桥,此时跟在后面的奥迪车猛然加速冲向保时捷,辛翠莲从反光镜中发现有车冲了上来,她本能地向右一打方向盘,保时捷吉普车像奔牛一样撞向大桥护栏,冲出大桥,飞入黑水河……
后面的奥迪车丝毫没有减速,像流星一样消失在夜幕之中……
丁能通原以为金伟民一出走,上面就会来调查自己,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媒体闹得沸沸扬扬的,欧华汽车在香港联交所和纽约证券交易所的股价出现极大波动。
金伟民和李欣汝安然到达加拿大后,给丁能通打来了电话,报了平安。没过几天,丁能通就接到衣雪发给自己的电子邮件,衣雪在邮件里说:“能通,金伟民和李欣汝到温哥华看望了我和姐姐,姐姐听说蝎神集团已经破产,姐夫失踪的消息后,心急如焚,非要闹着回国,好说歹说才平静下来,我知道姐夫失踪的事,你压力一定很大,特别是你擅自放走了金伟民和李欣汝,组织上一定会追究你的责任,眼下找到姐夫最要紧,能通,我想一起和你分担,我答应姐姐回国找姐夫,姐姐也盼着咱们能团团圆圆的,我准备准备就动身,你多保重!”
看到衣雪的邮件以后,丁能通心潮起伏,他觉得自己的心像个生病的孩子,急需衣雪的怀抱来温暖。丁能通太累了,一路走来,气喘吁吁,却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必须不停地往前走,他怕自己走不动,死在半路上,真要死在半路上,谁来给自己收尸呢?于是,丁能通不想走了,他想,如果原地站着或许还能活,但是四野茫茫,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路上的沙粒,突然有人走来捡起自己捂在手心,这个人就是衣雪。他终于找到了歇脚的地方,原来歇脚的地方就是爰。
一想到爰,丁能通的心更加愧疚起来,他想起小时候姐夫对自己的许多好,没有姐夫,自己怕连大学也读不起。姐夫走到今天,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既对不起姐姐,更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娘。一想到娘,丁能通的眼角湿润了,他想,如果娘还活着,自己真想趴在娘的怀里大哭一场。
丁能通用鼠标点击了一下回复,想对衣雪说一下对娘和她的思念,却有人敲门,丁能通下意识地看了看笔记本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了,“谁这么晚还来敲门?”丁能通脱口而问:“谁呀?”
“我,头儿,习涛。”
丁能通心想,习涛这么晚敲门怕是有什么急事,便连忙起身开门,果然习涛脸色非常难看,“习涛,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丁能通望着表情痛苦的习涛懵懂地问。
“头儿,辛翠莲死了!”习涛下意识地掏出一支烟点上,恶狠狠地女干着,仿佛手里的烟害死了辛翠莲。
“翠莲死了?怎么死的?”丁能通大惊失色地问。
“是被别人害死的,是谋杀!”习涛咬着嘴唇说。
“谋杀?”丁能通惊魂未定地问,“谁会谋杀翠莲?”
“还能有谁?市公安局的朋友告诉我,翠莲开的保时捷,刹车失灵,显然事先有人动了手脚,另外有目击者称,当时在黑水河大桥上,有一辆没有牌子的黑色奥迪车故意将保时捷别出了护栏。”习涛的目光像两团火。
“习涛,开奥迪车的人就是凶手,这个人会是谁呢?他为什么要害死翠莲?”丁能通想起罗小梅曾经的嘱托,求自己好好照顾翠莲。没想到竟惨遭杀害,心头顿时涌起愧疚之感。
“头儿,我知道你和石存山能说上话,我大半夜找你就是想求你告诉石存山,开奥迪车的凶手一定是蒋春杰!请石支队千万不要放过这个混蛋!”习涛斩钉截铁地说。
“蒋春杰,怎么可能?他不仅是刑警支队副支队长,也是吴市长的小舅子。”丁能通不可思议地质疑道。
“头儿,你知道蒋春杰为什么要害死翠莲吗?”习涛目光犀利地问。
“为什么?”
“辛翠莲一直是吴东明的情人,跟我结婚是因为有了吴东明的种,为了掩人耳目,两个人联手设圈套让我钻,我毕竟和辛翠莲生活过,我了解她,辛翠莲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而且不达目标绝不罢休,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我想蒋春杰亲自下手杀害辛翠莲,一定是吴东明指使的,辛翠莲已经让吴东明不堪其扰,不灭口,甩不掉这个包袱。”习涛痛苦地摁灭烟头,一副鱼死网破的表情。
“习涛,照你这么说,吴东明的路也走到头了!”丁能通惊愕地长叹道。
“头儿,你别忘了,他现在是东州市市长,大权在握,对了,有一件事我从未对别人说过,辛翠莲曾经混进市委办公厅公务班负责打扫夏书记和周书记的办公室,我怀疑两位领导办公室的电话被辛翠莲安了侦听盒。”习涛不容置疑地说。
“习涛,你敢肯定?”丁能通吃惊地问。
“当然肯定!”习涛大手一挥愤懑地说,“头儿,你别忘了,我曾经是市安全局反间谍chu的业务骨干。”
丁能通万万想不到吴东明会如此阴险卑鄙,“习涛,辛翠莲能在夏书记、周书记办公室安侦听盒,就能在其他领导办公室安装。”
习涛不加犹豫地说:“我敢肯定,林市长、邓市长这些领导的办公室也一定有。”
丁能通感到事态严重,他思虑再三,都觉得应该将这件事向夏书记汇报,但是万一没有怎么办?思来想去丁能通觉得还是向周永年透露一下好一些,有金冉冉这层关系,丁能通觉得与周永年私人感情更深一些,也更好说话。但是,周永年毕竟只是市委副书记,从力量上很难与吴东明抗衡,丁能通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向刘凤云反映一下更好,这样也不会打草惊蛇。
想到这儿,丁能通叮嘱道:“习涛,你说的这些情况十分重大,千万别再和任何人说,我会找机会去见一见周书记的爰人,凤云姐在中纪委六室当主任,我把你掌握的情况和大姐说一说,只要中纪委重拳出击,再狡猾的狐狸也别想逃掉。”
习涛听了丁能通的话,嫉恶如仇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他欣慰地说:“头儿,我一直想和你说句心里话,到驻京办工作这么长时间了,你知道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丁能通圆熟地一笑,“是什么?”
习涛诚恳地说:“就是有幸认识了你!”
丁能通听罢欣慰地拍了拍习涛的肩膀。
79、回头无岸
第二天一大早,丁能通还在睡梦中,就被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惊醒了,他懵懵懂懂地拿起电话,刚放在耳朵上想问是谁,就听见焦云龙大呼小叫地说:“丁主任,是不是睡懒觉呢,都日上三杆了。”
丁能通心想一大早焦云龙来电话,一定和吴市长有关,他连忙扭了扭惺忪的眼睛问:“云龙啊,有什么吩咐?”
焦云龙圆滑地说:“我一个小秘书,哪敢吩咐你大主任,吴市长要到北京歇两天,马上登机了,你准备接站吧,另外,吴市长的意思就不住北京花园了,还是住昆仑饭店。”
焦云龙挂断了电话,丁能通一骨碌爬起来,赶紧洗漱。洗漱完毕,他拨通了白丽娜的手机。这些天白丽娜见了丁能通总是躲躲闪闪的,接丁能通的电话也是惴惴不安的,唯恐丁能通质问什么,丁能通对白丽娜的反常心知肚明,他断定白丽娜知道姐夫的下落,他决定去首都机场的路上和白丽娜谈谈。
早晨的太阳像蛋黄一样没有光泽,丁能通的心情像被蛋白包裹着一样透不过气来,他一边开车一边想,当一个人没有出路的时候,那么出路就是他的一切,姐夫现在的出路在哪里?
奔驰车行使在贪欲横流的街道上,熙攘喧嚣,车水马龙,北京的交通堵的不是车而是心,车每向前挪几米,就仿佛干旱嗅到了雨水的气息,可是肃杀的深秋透出的是雪的信息,节气刚过立冬,每个人都像路边枯树上的落叶,找不到未来的归宿。
白丽娜像只受伤的小鹿,她一上丁能通的车就觉得进了牢笼,对于白丽娜来说,丁能通就是如来佛,她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出如来佛的手心的。
自从邱兴本出事以后,白丽娜的心每时每刻都在流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个扫把星一样,只要男人沾上自己准倒霉,看来自己命中注定是只孤雁,哀鸣都不一定得到同情。
丁能通虽然没说什么,白丽娜却觉得丁能通像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再也承受不住了,低着头主动说:“头儿,我对不起你!”
丁能通瞥了白丽娜一眼,黑着脸说:“一句对不起就行了!”
白丽娜红着脸低着头说:“我还对不起你姐。”
丁能通突然喊道:“我不是问你这个,你说,我姐夫到底在哪儿?”
白丽娜从未见过丁能通发这么大的火,她被吓得浑身一抖,脱口而出:“在云南景洪。”
丁能通继续没好气地问:“你们怎么联系?”
白丽娜低声说:“他换了手机号。”说着她递给丁能通一张纸条。
丁能通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揣在口袋里,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丽娜,我姐夫和你联系,你该怎么联系还怎么联系,但是你记住,只有让他自首才是唯一出路。”
白丽娜轻轻地点了点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吴东明住进昆仑饭店已经是中午了,午饭后,他简单休息了一会儿,便把丁能通叫到房间,用未卜先知的神情问:“能通,金伟民是你放走的吧?”
丁能通不明白吴东明是什么意思,诡谲地笑了笑,“吴市长,金伟民长着两条腿,想走人家就走了,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吴东明呷了一口茶,冷冷一笑,“能通,没关系?你们可是老同学呀!好了,我这次来不是兴师问罪的,按理说,工作组对你的行为是要调查的,是我给拦住了。要不然,你小子麻烦可就大了。能通,有兴本的消息吗?清算组的工作可快接近尾声了,他这个法人代表躲得过初一可躲不过十五啊!”吴东明一提邱兴本,丁能通顿时警觉起来。
“吴市长,连公安局都找不到我姐夫,我上哪儿知道去?不过我正在千方百计地找他,为这事,我姐急坏了,吴市长,我向你保证,一旦我姐夫和我联系,一定向组织汇报。”
吴东明知道丁能通是条泥鳅鱼,滑得很,他也不深究,只是满腹心事地说:“我听说你和北京白云观的梅峰道长很熟悉,下午你陪我去白云观散散心吧,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浑身疲乏,道教是最讲究养生的,我想请梅峰道长讲讲《太平经》怎么样?”
丁能通不怀好意地想,“吴东明专程从东州飞抵北京,就是想去白云观散散心,看来是害死辛翠莲心灵不得安宁了,既然你想听梅峰道长讲经,何不借机驱一驱你的心鬼。”
“吴市长,”丁能通殷勤地说,“要不要请梅峰大师给你摆一摆祈祥道场?只需一个晚上。”
吴东明连忙摆手说:“那就不必了,我的身份也不适合摆道场,还是讲经吧,道家讲‘静观’、‘玄览’、‘坐忘’、‘致虚守静’,我就是想弄清楚道人们是怎么排除杂念的。”
丁能通心领神会地说:“吴市长,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就与梅峰道长联系。”
吴东明点了点头,丁能通却推门出去了。
下午,陪同吴东明的只有丁能通和焦云龙。
走进白云观山门,梅峰道长便从窝风桥上迎了下来,丁能通连忙引见,“吴市长,这位就是梅峰道长。”
吴东明抱了抱拳,虔诚地说:“久仰久仰,梅峰道长颇有仙风道骨啊!”
梅峰道长自谦道:“过奖过奖,悟道之人,以心为镜,正所谓朝日掃心地,掃帚越不净。欲要心地净,撇下掃帚柄。吴市长,我看你倒像是掃帚越不净之人。是不是撇不下扫帚柄啊?”
丁能通插嘴道:“道长,吴市长最近睡不着觉,老失眠,还做噩梦,是不是劳心过度了,想请您调调心气,讲讲《太平经》什么的,道家养生可是一绝呀!”
梅峰道长呵呵笑道:“那就到退居楼一叙吧。”说着前面带路,丁能通和焦云龙陪着吴东明紧随其后。
路过老律堂东面的救苦殿,吴东明站住了,他情不自禁地走进救苦殿,众人也随其走进殿内。吴东明凝视着骑着九头狮子,左手执甘露瓶,右手执宝剑的奉祀太乙救苦天尊将信将疑地问:“梅峰道长,这救苦殿真能救苦吗?”
梅峰道长虔诚地说:“太乙救苦天尊是天界专门拯救不幸坠入地狱之人的大慈大悲天神。受苦受难者只要祈祷或呼喊天尊之名,就能得到救助,化凶为吉。”
焦云龙在旁边插嘴趣道:“太乙真人不就是《封神榜》中哪吒的师傅吗?”
梅峰道长笑着点了点头。
吴东明虔诚地一边拜一边祈祷,梅峰道长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抬腿迈出救苦殿。
从白云观回到昆仑饭店时,已经华灯初上,本来丁能通在东三环顺峰海鲜酒店订了包房,想请吴东明大吃一顿,吴东明却说没胃口,丁能通只好作罢。
离开昆仑饭店,丁能通回想起吴东明在救苦殿祈祷的样子和习涛跟自己说的情况,他情不自禁地驱车向刘凤云家驶去。路上,丁能通拿出白丽娜给自己的纸条,他随手拨通了石存山的手机。
就在丁能通离开昆仑饭店不久,一辆停了许久的奔驰车上下来一个人,这个人一米八的大个儿,眉清目秀,身材结实适中,西装革履地健步走进昆仑饭店。
从白云观回来,吴东明心情不仅没得到宁静,反而更乱了,焦云龙本来想陪他,吴东明想一个人静一静,放了焦云龙的假,焦云龙难得清闲一次,他打车去了伯金翰洗浴中心。
吴东明之所以心乱如麻,都是由于小舅子蒋春杰莽撞要了辛翠莲的命,吴东明的本意是想让小舅子找点黑道上的人吓唬吓唬辛翠莲,把这个女人逼出国算了,没想到,蒋春杰根本没按自己的意思办,而是背着自己痛下了杀手。
眼下这个案子已经轰动了东州城,省公安厅对这个案子非常重视,邓大海更是向夏闻天立下了军令状,尽管蒋春杰有反侦察的能力,这个案子破怕是早晚的事。
此时,吴东明的心像是被无数的蚂蚁撕咬一样难忍,他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果真东窗事发,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对妻子,还有什么脸面对儿子,就更没有脸面对老娘了。
然而,吴东明是万万不甘心的,他觉得事情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为此他早就想好了对策,立即调走石存山,折了邓大海的臂膀,让自己的小舅子接任市刑警支队队长,只要蒋春杰一上任,把水搅浑,就不愁过不去火焰山。
吴东明左思右想着三十六计,门铃响了。他以为是焦云龙,便起身开了门,门口站着的却不是焦云龙,而是自己最不想见的习涛。
“习涛?”吴东明迟疑了一下问。
“怎么,吴市长,不请我进去坐一坐。”习涛的口气透着来者不善。
“请进,快请进,我正想让焦云龙找你小子呢,我这次进京除了到国家发改委办点事,就是想看看你小子。”吴东明亲切地说。
习涛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二郎腿一翘轻慢地问:“吴市长,找我有事?”
吴东明见习涛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轻慢,就判断他可能知道了辛翠莲被害的消息,这小子一定怀疑到自己身上了,便先入为主地说:“习涛,翠莲出车祸的事,我这个干爹十分痛心,我之所以进京想看看你,就是因为你们毕竟夫妻一场,即使离了婚,心里也一定不好受,习涛,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吧。”
吴东明语气沉重,表情悲痛,习涛心中轻蔑地冷哼一声,心想,“真是他妈的一只老狐狸,还想在我面前演戏,那我就陪陪你。”
“吴市长,翠莲开的是什么车?”习涛话里有话地问。
“保时捷吉普车呀。”吴东明不假思索地说。
“是什么颜色的?”习涛继续问。
“暗红色的。”
“吴市长,那辆车怕是要一百三四十万吧?把辛翠莲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吴市长,谁会送翠莲这么贵重的车呢?”习涛用探询的语气问,但气势却步步紧逼。
吴东明听出习涛问的不怀好意,但是他并不好发作,便倒打一耙地问:“习涛,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除了你还能有谁呢?你太让我失望了,完全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你才当几天驻京办主任助理,就利用手中的权力为翠莲买这么贵重的车,难道就不怕党纪国法吗?”
习涛听罢哈哈大笑道:“吴市长,你不会认为凤凰台山庄的别墅也是我送的吧?”
吴东明心里咯噔一下,故作镇静地问:“别墅,什么别墅?”
习涛突然敛起笑容,目光犀利地问:“吴市长,我是让您失望了,可是你呢?你却让党失望了,让东州人民失望了。您就别演戏了,和辛翠莲夫妻一场的不是我,而是你,是你受不了辛翠莲的贪婪才动了杀机,你以为用普普通通的车祸就能掩盖谋杀的事实,你以为用和我假结婚就能掩盖你和辛翠莲有私生女的事实,常言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一下飞机,连儿子都不去看,就去了白云观,怕是灵魂不安了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做了亏心事,即使老道做道场为辛翠莲超渡亡魂,你自己心中的鬼也会天天来叫门,从认识我习涛那天起,你就想利用我,只可惜你机关已经算尽了!”
吴东明被习涛的一席话说得心惊肉跳,脸色发白,脑门已经渗出细汗,他恶狠狠地说:“习涛,你,你这是血口喷人!”
习涛站起身,轻蔑地讥道:“吴东明,别慌,你脚下不是无路可走了,不过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自首。去自首吧,或许还能保住命,只是蒋春杰怕是要下地狱了!”
习涛说完扬长而去,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吴东明呆如木鸡地坐在沙发上,一动未动,字字都像炸雷击在心头,他想起离开白云观时梅峰道长临别赠语:“无根树,花正幽,贪恋红尘谁肯修?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chu游。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只可惜,自己现在肯回首,也望不到岸头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茫茫苦海,自己的舟是怎么坏的?
80、天怒
从刘凤云家出来,丁能通就觉得浑身发热,胸还有点疼,他强打精神返回北京花园。走进大堂,迎头碰上了朱明丽。
朱明丽见丁能通用手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走进大堂,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通哥,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丁能通咬着牙关说:“可能是感冒了,有点发烧,回去吃片扑热息痛就好了。”
朱明丽用手探了探丁能通的额头,惊呼道:“天呐,这么热,不对头,通哥,感冒不可能胸疼,走,我陪你去医院。”
丁能通勉强笑道:“没这么严重,我回去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朱明丽心疼地说:“那可不行,万一烧出肺炎、浓胸什么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丁能通拧不过朱明丽,只好答应去北京医院。
两个人走出北京花园,上了朱明丽的红色宝马跑车,丁能通已经胸疼得大汗淋漓。
“通哥,你忍着点!”朱明丽一边发动车一边安慰道。
“明丽,没事的,我就是太累了!”丁能通强打精神说。
“通哥,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你这个人呀,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要是衣雪姐在就好了,可惜你们又天各一方。”朱明丽一边开车一边唠叨。
“明丽,其实衣雪已经在飞机上了,明天早晨就到,我这个样子怕是接不了她了,拜托你替我接一下衣雪。”丁能通说着咳了几声。
“真的,太好了,通哥,你放心吧,看你疼的,快别说话了。”朱明丽说完猛踩油门,跑车像离弦的箭消失在夜幕中。
吴东明一大早早饭也没吃就和焦云龙打车去了首都机场,这是吴东明进京第一次没动用市驻京办的车。焦云龙只觉得吴市长有心事,但是为什么不让驻京办派车送,焦云龙不明白也没敢问,只觉得吴东明这次进京来的蹊跷,走得也莫名。
焦云龙跟随吴东明五六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吴东明没精打采的,往日的霸气荡然无存。焦云龙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衣雪走出国际进港大厅时,原以为丁能通会手捧鲜花迎接自己,不成想,是一位若出水芙蓉般漂亮的女人离着很远就向自己挥手,嘴里不停地喊着:“衣雪姐!衣雪姐!”
衣雪懵懵懂懂地走过来,心想,好你个丁能通,派这么个漂亮女人来接我,想给我下马威呀!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客气地问:“你是东州驻京办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朱明丽接过衣雪手中的拉杆箱,热情地说:“衣雪姐,我叫朱明丽,是北京花园的总经理,通哥的好朋友,本来通哥要亲自来接你的,可是他病了。”
“病了?”衣雪心里咯噔一下。
“是昨天晚上病的,医生诊断为胸膜炎,已经住进北京医院了。”朱明丽的表情十分关切,让衣雪心中添了几分醋意。
但是衣雪来不及多想,只是焦急地问:“严重吗?”
“挺严重的,医生说胸腔已经有积液了。”朱明丽毫不隐讳地说。
衣雪当时就加快了脚步,她心里清楚,姐夫的事和金伟民的事让能通哥承受了太多的压力,虽然蝎神集团破产清算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但是到现在姐夫还没有消息,能通是担心姐夫错过自首的最佳时机呀!
吴东明一下飞机就被刘光大的车接走了,来接吴东明的是刘光大的秘书和司机。吴东明不知道刘光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预感到刘光大已经听到了什么。
在刘光大的秘书引导下,吴东明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刘光大的办公室,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林白也在,两个人正在办公室外的小会议室说着什么,见吴东明进来,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刘光大一开口就给吴东明一个下马威,“东明,你什么时候不信马列,信道教了?”
吴东明强作笑脸地反驳道:“老刘,什么时候省纪委改成安全局了,学会跟踪了?”
林白一脸严肃地说:“东明,我倒觉得你很适合到安全部门工作,你让市驻京办搞的那份《市长参考》怕是安全部门也未必能搞得出来呀!”
吴东明见找自己的话题是这件事,便舒了口气说:“林书记,一份信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哪个驻京办不千方百计地挖信息,经济发展必须信息现行啊!”
刘光大接过话茬说:“东明,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和你谈信息的,你有个心理准备,你的小舅子蒋春杰已经被市公安局刑拘了,有证据表明,将辛翠莲的车撞下黑水河大桥的奥迪车就是蒋春杰的。在这之前,省纪委接到过许多举报信,都称辛翠莲是你包养的情妇。今天我和老林找你,就是代表省委和你慎重地谈谈,希望你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对组织忠诚老实的态度讲明真相。”
吴东明心里顿时打起鼓来,他知道林白和刘光大如此认真地找自己谈话,决不是空穴来风,他几乎不得细想,就本能地开始保护自己,“翠莲是个苦孩子,在我家做过保姆,由于有这层关系,有什么困难,这孩子也不跟我系外,不违背原则的事,我当然也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仅此而已。”
林白面色严峻地说:“怕不是仅此而已吧,我听说你还收了人家做你的干女儿,一个连初中都没念完的农村丫头,摇身一变成了市安全局的科级干部,你这个干爹不伸手,她一个农村丫头有这么大的神通?”
吴东明故作镇静地说:“林书记,这件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的确帮辛翠莲解决了工作,不过是可怜这孩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虽然是个初中生,但是聪明好学,据我了解工作还是蛮出色的。”
刘光大揶揄道:“是够出色的,据我了解,这个辛翠莲在市政府办公厅公务班干了一星期,在市委办公厅公务班干了一星期,你是人家的干爹,她到公务班干什么去了,你总该知道吧。”
吴东明有些紧张了,他极力掩饰地笑道:“老刘,我又不是安全局的,她干什么我哪儿知道。”
刘光大的目光像秋风一样扫到吴东明的脸上,“那凤凰台山庄的别墅你总该知道吧?还有保时捷吉普车,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吴东明反唇相讥道:“刘光大,你该不会说是我给的吧,如果你有证据,就请双规我好了!”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沉闷起来,林白点了一支烟缓缓抽了几口,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东明,请你理解光大同志,这是他的本职工作,今天我们找你来就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辛翠莲虽然死了,但是许多疑点都牵涉到你,据我们了解,辛翠莲生前生活非常奢侈,是谁给她提供了奢侈的生活,她的钱到底是谁给的?你这个做干爹的要不要反思反思?因此,组织上希望你能正确理解这次谈话,你刚从北京回来,先回去休息吧,省里希望你对组织襟怀坦白,这样对你只有好chu没有坏chu!你先回去吧!”
81、归家之路
在奥迪车内,吴东明感到全身都在瓦解、崩溃,懊恼、悲凉、悔恨、绝望像肮脏而浑浊的洪水,将他卷入漩涡,无论怎么挣扎也摆脱不掉。奥迪车就像个牢笼,四面八方的黑暗向他压来,他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被挤碎了。蒋春杰被刑拘了,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邓大海做的够隐蔽的,春华也没给自己打电话,看来妻子并不知道自己的亲弟弟被抓了,如果知道了,春华早就炸锅了。
正想着,吴东明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蒋春华,妻子只是问他什么时候到家,他说马上,妻子在电话中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瘆人。
吴东明断定妻子什么都知道了,平静也只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平静。吴东明绝望地安慰自己,“来吧,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果然,吴东明一进家门,蒋春华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她平静地递给吴东明一张纸,“签字吧!”蒋春华决绝地说。
吴东明接过那张纸一看,竟然是离婚协议书。吴东明顿时激动起来,“春华,你这是干什么?”
蒋春华突然爆发了,她用手指着吴东明问:“吴东明,你先说说你干了什么?”
吴东明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但他故作糊涂地说:“蒋春华,你他妈少跟我无理取闹,我干什么了,一进门你就发羊角疯!”
蒋春华轻蔑地冷笑道:“亏我蒋春华跟你过了一辈子,竟不知道你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问你,市公安局凭什么抓我弟弟?你和辛翠莲到底是什么关系?”
吴东明故作镇静地说:“春杰的事我也是下飞机才知道的,我估计这里面有误会,我向你保证,春杰什么事也不会有。至于辛翠莲,我和你解释过多少次了,我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蒋春华“啪”地扇了吴东明一个大嘴巴,嘴唇颤抖地骂道:“卑鄙,辛翠莲的父母抱着孩子来找过我,那孩子的脸就像用模子刻下来似的,长得跟你一摸一样,吴东明,这辈子你休想让我原谅你!”蒋春华说完,一把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摔门而去。
火辣辣的腮帮子,让吴东明倍感屈辱,和蒋春华过了大半辈子了,这还是妻子第一次动手打自己,而且打的是脸,是妻子曾经倍感骄傲的脸,如今这张脸却让妻子倍感耻辱,以至于无情地将巴掌打在上面。离开昌山市时,昌山的老百姓人山人海地送自己,那时自己这张脸是何等的荣耀,到了东州以后自己是怎么变的?吴东明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没有脸的市长连妻子、儿子、白发苍苍的老娘都无颜再见,还有什么颜面见东州八百万人民,蒋春杰是杀死辛翠莲的凶手,但自己是主谋,要偿命应该是自己。
吴东明绝望了,他一直呆坐在椅子上直到下半夜。屋子里一盏灯也没点,他的目光却像鬼火一样幽亮,他突然起身将满屋子的灯点亮,然后从皮包里拿出笔,工工整整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然后,吴东明地淡淡一笑,走进了洗手间。
吴东明洗了脸,刮了胡子,刷了牙,在衣柜内挑出自己最喜欢的一身西装,穿在身上,配了一条鲜红的领带系在脖子上,然后毅然决然地走进厨房,将两个天然气阀打开,伴随着嗤嗤的响声,吴东明从容地走进卧室,躺在松软的双人床上,面容平静地望着天棚,渐渐地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丁能通得知吴东明自杀的消息的同时,也得知了另一个消息,就是邱兴本投案自首了,消息是石存山告诉丁能通的。石存山得知邱兴本躲在云南景洪的消息后,只身去了景洪,在和邱兴本深谈后,邱兴本自己回到东州投案自首。然而这两个消息都轰动了东州古城,特别是吴东明自杀,不仅震惊了东州,而且震惊了全国。
丁能通听到这两个消息本来见好的病情又加重了,多亏有衣雪无微不至的关照,身体才慢慢地趋于好转。
傍晚,衣雪亲自为丁能通熬了小米粥,她坐在床沿上一口一口地喂着丁能通,夕阳的余辉透过窗户照在衣雪的脸上,丁能通觉得眼前的女人就像是维纳斯女神。
“不好好吃饭,看我干什么?”衣雪娇嗔地说。
“雪儿,我发现一个秘密。”丁能通舔着嘴角的小米粒说。
“什么秘密?”衣雪一边往丁能通嘴里送小米粥,一边嘻嘻地问。
“相爰的意义不是相互凝视。”丁能通认真地说。
“那是什么?”衣雪不解地问。
“是朝同一个方向注视!”丁能通凝视着衣雪说。
“那你还看我干什么?”衣雪柔美地说。
“我不是在看你,我是在看家。”丁能通伤感地说。
“家?”衣雪情不自禁地问。
“对,自从你去加拿大以后,我几乎很少回家,咱们在东州的家怕是花草都已经干枯了,雪儿,我想家了!咱们回家吧!”丁能通动情地说。
“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回呀?”衣雪不放心地问。
“雪儿,回到家我的病准好,好吗?明天就回。”丁能通说完干咳了两声。
“能通,你看你喘气都费劲,根本不能坐飞机。”衣雪为难地说。
“雪儿,咱不坐飞机,坐火车,我好长时间没坐火车了,我想坐火车。”丁能通恳求道。
衣雪非常理解丁能通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温柔地点了点头,像慈母一样用纸巾擦了擦丁能通的嘴角。
火车票是习涛买的,昨晚下了一宿的雪,当习涛将丁能通和衣雪送上火车时,雪还在下,只是放慢了速度,习涛一直等到火车快开时才下了车。
火车徐徐开动,很快就驶出了北京城。
丁能通的目光一直透过车窗注视着纷飞的雪花,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茫茫白雪覆盖了旷野,丁能通忽然想起有人比喻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但是谁说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刚想问衣雪,却发现有漫天乌鸦飞过,跟随着火车,茫茫苍苍,大有盖过雪花的势头,火车就穿梭在这黑白世界里,远chu连绵闪过几个土包,丁能通一下子想起了娘的坟,娘的坟很长时间没有人填把土了,他似乎看到锥形的坟头已经扁平,被白雪覆盖着,白雪之上有几株枯草,那枯草像娘的身影,被寒风吹动,仿佛盼儿归的娘在招手,丁能通的眼泪在也忍不住了,扑簌簌地滚落下来,这时,车厢内响起了莎拉·布莱曼的英文歌曲《归家之路》:
归家的路并不遥远,
家让我抚平深深的伤痛,
归家的路并不遥远,
我的心已先于火车到了家……
2008年4月19日15点50分
于沈阳家中晴朗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