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脸上挂着七分喜悦、三分感激的李愚,却忽听李天衢忽然提及冯道,他先是一怔,随即面色也显得局促起来。
李愚确实厌恶冯道,不过他人二人之间不存在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并没有因为争权夺势而一定要弄死对方彼此是冤家对头,也不算势不两立的仇敌。
只是因为李愚崇尚圣贤,而且以身作则,为人刚直清正,可是往往也正是因为他自问清高,便时常与同僚不合,与明朝嘉靖年间那知名清官海瑞相较,虽说不是完全符合,却也有一些类似处冯道为官施政,虽然找不出他有什么黑点,偏偏按其原本轨迹便写了部《小人经》,大讲人情世故,乃至官场上的利害关系
他们二人一个敬仰先贤圣人,另一个却深谙小人心思,还研究如何在官场中处事,以图将个人利益最大化。所以性情上容易犯冲,也就难免相互看对方不顺眼。
李天衢也记得如果走正史线的话,李愚在后唐朝廷当中,一时曾取代冯道,而与刘昫任左、右仆射而共掌相位。
然而因为刘昫和冯道结成了亲家,李愚虽然秉性清正,却也有碎嘴记怨的毛病,但凡找出些把柄,他便要指着刘昫的鼻子嘲讽“此公亲家翁所为也”结果把人家给惹恼了,首倡雕版印刷的,与修唐史的这对同僚也开始相互辱骂,天天吵得急头白脸,结果正因为此事,两人也都落得个被撤职罢相的下场。
李天衢没指望朝中臣子全都能相处得和睦,他自然很清楚无论官员百姓,这辈子也总会遇见些冤家对头,不管怎么看对方,就是不顺眼。
总之别闹到拉帮结派,打压迫害,乃至编织罪名,构陷同僚的程度,李天衢心说我是当皇帝的,又不是调解邻里纠纷的街道办事处主任似这等事往往说不清个谁对谁错,通常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只是近期听闻李愚又犯了碎嘴的毛病,时常说冯道还能得以加官进爵,也实乃小人得志,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李天衢心想趁着这个机会,便随口点明李愚一句,示意他哪怕只是过过嘴瘾,可同僚不和闹得大了,对于朝廷而言,也终究不会是好事。
我不说你俩谁更占理,也不逼你去与冯道套近乎,总之各司其责,在没必要共事来往的情况下,那就谁都别搭理谁,这总成了吧?
若是以往听见冯道这个名头,李愚相会冷哼一声,旋即再轻蔑的表示本不屑与那等人为伍。可眼下既是皇帝发话,李愚虽然厌恶冯道,可也自知只是看不惯他为人,对方也并没有犯下什么渎职、谋私的罪行,而能招致帝君降罪严惩所以沉吟片刻之后,李愚躬身俯首,又向李天衢说道:
“臣奉旨开设刊印作坊,以雕版、活字印刷书经文献,按长远向来,也是为国培植有识之士,更兼宣扬王道教化的大事,也自当殚精竭虑,又怎会因个人纠纷而分神?
朝廷选拔、任免、升降官员,陛下自有见解,臣又怎敢僭越置喙,而妄加议论?只不过冯道罢了,若是在陛下面前说他的不是,倒显得臣是在进谗言了往后那冯道若不来与臣争执,臣也愿向陛下作保,也不致非要在同僚面前嘲讽他的为人处世。”
李天衢笑着点了点头,又道:
“这便是了,各自礼让一步,往日也没有深仇大恨,又何必闹得彼此衔怨怀怒?既然都是为我朝效力的同僚,毕竟以和为贵嘛”
李愚干笑了两声,做过保证之后,便告退出了文德殿。李天衢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说我已经观察过了冯道几次,以后也打算让他做个弼辅帝君的高官显要而你与冯道之间本来也没多大的仇怨,到底还是早些想开更好。否则以后眼见你厌恶的人,也一直会是朝廷高层中的一员,这还不是每天让自己心里犯堵?
如今的冯道也已是三十六七的年纪,又擢升至正四品,实际上一只脚便已经相当踏入魏朝的权力高层了而数日前,朝中宿老韦庄,便向李天衢上书,请奏欲告老致仕,安享晚年,也终于愿意离开他的工作岗位了
当初由于大半辈子都在赶考,当官的时间太晚,所以出于补偿心理而不愿服老退休的韦庄倒是还想继续干下去,可如今早已是年过八旬,已到耄耋之龄,身体机能已经严重衰退,眼花耳背,走几步道也需要人搀扶每日至官署处理日常公务,乃至起大早上朝,韦庄再也经受不起折腾,只能告别官场,这一把的年纪也不必再打拼下去了。
李天衢也不免感叹,当初罗隐、韦庄、张全义、高郁、李振、皮日休等最先辅佐自己争天下的文官谋臣,有的人病逝、有的人退隐、有的人被肃清魏朝开国时的那一批文臣,似乎也就只剩下王师范还身处于汴京朝廷高层毕竟长江后浪催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也终究是在所难免。
除了冯道以外,李天衢也不得不考量又有哪些臣僚可以予以重任,而能使得治理这个国的朝廷体系家顺利地运转下去。
李天衢早就开始留意陆续出仕,已投效魏朝,而且本来在史书上曾留下姓名与事迹的那些官员。然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绝大多数臣子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缺点,要定下衡量那些人的标准,李天衢自知还是要熟知五代史这个金手指,推敲其中有谁算是瑕不掩瑜,还会有谁身上的弊端将会祸乱朝纲,而导致国家动荡。
诸如归降于魏朝的原后唐国戚显贵孟知祥,虽然能力出众,可李天衢很清楚他一有机会,便会生出自立称帝的野心,休说是予以其重任,李天衢考虑的是可否想个最恰当的时机把他给弄死而还有一类人虽然也有才干,可是李天衢打眼一瞧他们的名头,甚至便会产生出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洛阳人桑维翰,其父桑拱本来在张全义麾下效力,如今也已进士及第而出仕于我朝可这厮如果他的原本轨迹,而去做石敬瑭的谋臣,到底也免不了在契丹人面前当一只摇尾乞怜的走狗吧”
今年科考进士及第的名薄当中,李天衢便扫到了桑维翰这个名字,心说他既是洛阳出身,而后唐也不曾按正史线那般杀过黄河,入主中原。桑维翰先前就一直呆在洛阳,那么他也不会被按史载曾时任河阳军节度使的石敬瑭网罗至帐下,而是直接通过科考出仕于魏朝。
可是李天衢当然很清楚,桑维翰虽有才识,但生得长相丑陋、身短面长,却立下誓愿公辅。主考官瞧其面相,又因桑与丧同音而没有录取他,桑维翰倒颇为励志的继续发奋苦读,还拿出铁铸的砚台放话什么时候我磨穿这铁砚时还没有达偿所愿,才会放弃科考遂有了成语磨穿铁砚的典故。
然而桑维翰最终达成了心愿,本来却是因做为石敬瑭身边的心腹谋士,而全权打理向契丹谄媚的请求援助事宜,故而按史书记述“灭唐而兴晋,维翰之力也”。李天衢看到桑维翰这名字,最直接的感觉便好像有人提及汪精卫一般所以心中也不由泛起了嘀咕:
这厮醉心功名,一有机会也毫不顾忌对外族奴颜婢膝而达成目的,如今却直接投效于我朝。要不索性便也想个名目,把他直接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