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走心还是不走心,起码以魏朝与吴越国的邦交关系而言,又是承了人情。柴再用、顾全武双方也免不了又寒暄客套一番,而套近乎攀谈过后,顾全武还是点到了正题,遂向柴再用问道:
“劳烦柴副使亲至鄙邦,未将也当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上宾才是。只是高澧贼子暴虐无道,戕害百姓行禽兽恶行,也惹得吾主大怒,而势必要尽早将其典刑正法,蒙上朝襄助,不知柴副使眼下是否便可将那狗贼交予鄙邦处置?”
“这是当然,柴某亲自前来,不但也能一睹顾都知风采,按说原本便是为此事而来。”
柴再用也答应的十分痛快,旋即吩咐下去。只片刻的功夫,随行军健便又押解着被五花大绑住,而步履跌跌撞撞的高澧走下了踏板。
甫一见高澧,顾全武立刻瞪圆了双眼,而那对招子中也满是不可遏止的怒火!
毕竟以他的秉性而言,顾全武之所以会死心塌地的为钱镠竭忠卖命,当初也正是因为大概能够认定对方若得势之后,也应该会是个保一方百姓的明主结果吴越国治下,却出了这么个滥杀屠戮无辜黎民的畜生!顾全武当然也是动了雷霆之怒,浑如怒目金刚一般,而声若洪雷的厉声喝骂道:
“你这个狗彘不若的畜生!但凡还有点人性,也不至做下那般兽行!大王仁德贤明、爱民如子,偏偏声名却被你这贼子玷污!可恨只你这一条命,又怎抵得了湖州无数黎民的血债!?”
至于高澧被柴再用一枪搠穿了腿股,本来就血流不止,再加上押解期间他癫狂挣扎,也少不了又挨了几通棍棒招呼,又昏死过去了几次。柴再用也只是吩咐军健草草包扎过这厮的伤口,当然不可能悉心呵护的救治。
眼下只不过还要吊着高澧一口气,再交由吴越国处置所以现在他浑浑噩噩着,也只能任由淮南牙军将他押到长江南岸。
然而顾全武一通厉声喝骂,便犹如在耳畔边突然炸响一道晴天霹雳!高澧当即骇得浑身打了个激灵,他脑袋嗡嗡作响,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顾全武目眦欲裂,恶狠狠瞪视向自己的双眼也似快喷出火来。
既然被魏军给擒住,眼下又已经被押解至吴越国境内交接,高澧知道自己已是必死无疑。忽的他尖着嗓子狂笑起来,真就如同已发了失心疯一般,五官扭曲在一处,更显得无比丑陋:
“哈哈哈当年黄巢纵兵吃人,可也险些灭了唐廷社稷,彼时多少藩镇节度,被他冲天大将军的名头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背后骂他是悖逆反贼,哪个又不曾投顺拜伏在他脚下?甚么秦宗权、李罕之、孙儒之辈,当初雄霸一时,也只不过到底还是输了。如若成就霸业,世人不还是要匍匐在他们面前夸赞吾主圣明?
都已是这般世道,老子只图活个尽兴!杀些蝼蚁贱民又怎么了?老子爱吃人肉、喝人血,图个杀人快活又待如何?什么钱镠仁德,还有魏朝那李天衢!那干鸟人道貌岸然,就以为老子该杀?我呸!
你顾全武还自诩正派?当初不过是个沙门秃驴出身,和尚不还讲究个我佛慈悲么?这多少年来厮杀,你又杀了多少人?钱镠当年镇压民变,征讨义胜军时便不曾杀人?李天衢兼并诸镇,雄霸中原,这期间杀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以哪种手段杀人,不都是个杀,老子又为何杀不得?”
“一派胡言!你这狗贼,兀自怙恶不悛!到沙场上与敌军搏命,守一方百姓,这才算是带种的。如你这厮只是滥杀无辜黎民,便是禽兽不如!!”
顾全武听了高澧那番疯言妄语,更是怒不可遏,蒲扇般的大手立刻抡圆了,便狠狠的抽在了那厮的脸上!
“啪!”的一声格外的响亮,高澧直接摔飞了出去,他半边脸面颊登时肿起老高,从口中喷出那混杂在激溅鲜血中白花花的断齿这一掌的力道,使得高澧嚼在口中的,也仍尽是碎牙!
这一记大嘴巴子下去,便直接将高澧给扇得晕死了过去。顾全武见状,又疾步上前,单手探出,便犹如抓小鸡仔一般将其生生提起。旋即顾全武抡臂往后面一抛,还大声暴喝道:
“看住这个畜生,拉回去向大王复命之后,也要让他尽快伏法受诛好歹还湖州百姓一个公道!”
同为行伍军中的剽勇军将,柴再用眼见顾全武凛凛威势,对他倒又多了几分好感。而顾全武很快的便回过头来,他脸上怒气稍缓,便又冲着柴再用施礼道:
“上朝恩情,末将铭记于心,而柴副使督掌淮南藩镇,自是人贵事多。眼下若是有意,末将自会吩咐亲随设宴管待。只是还请宽胥末将今日有所怠慢,眼下既拿住此贼,还须尽快向吾主复命而待鄙邦将高澧这狗贼典刑正法,末将也会亲自携财帛礼金,渡江至贵镇拜谢!而贺副使闲暇时,由末将作东,自当相请柴副使至鄙邦观览一番”
顾全武虽然生得粗狂雄武,可是涉及与其他势力交涉事宜,他表现得往往也甚是沉着从容。
毕竟按史载线的轨迹,于吴国杨行密麾下宿将田頵,与吴越国武勇都几乎同时叛乱之际。以往与南吴敌军不知激战了多少次的顾全武审时度势,向主公钱镠力谏暂且与死对头杨行密罢兵休战,甚至相互策应彼此灭了各自治下的叛军。
而钱镠后来前膝下第六子钱传璙至吴国为质子,还建议与杨行密之女联姻,期间事宜基本上也都是由顾全武殚精竭力,而说服了城府极深的杨行密,倒使得南吴、吴越这对宿敌君主,反而做成了亲家
所以眼下顾全武接迎柴再用,以吴越国的立场来说,现在也绝对没有必要得罪魏朝,自问该尽的礼数也不能少了。可是顾全武还没把话说完,却见柴再用摇了摇手,继而说道:
“顾都知勿急,按我朝陛下谕令,还有个提议要说与吴越国主知晓。今番我前来交接贼子高澧由贵国处置,都知也须将我朝陛下所言,向吴越国主传达才是。”
嗯!?
顾全武闻言,却顿时心生警惕。毕竟吴越国即便向魏朝称臣,而且钱镠也的确没有膨胀到要进军中原,如晋主李存勖那般与魏朝争霸的野心。
然而从己方势力的角度出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天下时局就是如此。如今魏朝与后唐双方战端已开,吴越国即便不会改变奉魏帝李天衢为主的国策,可对于北面的战事,却也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魏朝如果没有来自于后唐的军事威胁,也无须顾虑占据两川之地的蜀地王建而魏帝雄心壮志,还要继续拓张疆土,他吴越国,也极有可能将会成为相邻的那个强大帝国的攻打目标。
单单只是向强大的势力表示臣服,哪怕态度再是卑微恭谦,这可绝对不足以保住国祚社稷的这个道理,顾全武也清楚得很。而魏朝最大的敌人即便是北方的后唐,但其间魏帝也不是没有可能会图谋先兼并更容易攻打的吴越,又能增加领土疆域与百姓人口,再与后唐继续对抗下去
所以接待魏朝淮南军节度副使柴再用,顾全武明面上虽然亲热客气,可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绷得紧紧的。如今一听魏帝李天衢,还有话要交代给自家主公这也让他立刻警觉的寻思着:
我就说魏朝今番非但不肯收容高澧这贼子,还仗义出兵协助,应该也不会是魏帝只想个做人情吧也曾听闻有人言帝者无亲、霸者无情,魏帝乃是当世枭雄,他又怎会是古道热肠,只打算除暴安良的豪侠心思?
而今番擒住我吴越国的叛臣,那魏帝又要趁机向主公开出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