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每说一句,王处直的面色便似又苍白一分。即便自己这个义子摆明了这是要篡位夺权,可是王处直也已发觉,殿内其他臣僚,便没有一个站出身来,斥责王都意欲谋反篡夺义父王位的逆行
换而言之,王处直也意识到,看来北平国文臣武将也已认同,若要尝试与晋国交涉,而保住这一方自治的割据政权起码也势必先要把他赶下台去。
只是执掌一方生杀大权的国君王位王处直又怎肯舍弃?他万般不愿的望向王都,又恨声说道:
“就算你篡权夺位,可是又怎知晋王便肯罢兵休战?既然已与我北平国敌对,晋国又为何不趁势夺下定、易、祁三处州府?到时你即便坐上北平王位,晋军大举来犯,这个王你又能做多久?”
王都听了,却哈哈一笑:
“这国君若仍是您,则北平国必亡,义父也终究性命难保。可是若由我夺取义父的王位,向晋国表态也只是您不明事理,而我等仍愿奉晋王为主,一旦有机会,再擒执住煽惑我北平投从契丹的王郁交由晋国发落即便不能把话说死,但也的确有安抚晋军退兵的可能。
毕竟对于晋王而言,南面的魏朝,才是他的劲敌。我北平国虽地狭兵微,可是若被逼得只能做困兽之斗,也能让晋国损兵折将而义父收容提携大恩,我可是一直铭记于心,这也是在为您义父善后啊晋国不会再容许您做北平国主,那么王位由我来坐,才有机会向晋王请求能否饶义父的性命不杀”
王都边说着,他又踏上前去,站在王处直的面前,眼中已有凶芒闪烁,而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当然不会如赵国张文礼那般薄恩寡义,明明身为赵王养儿,却弑君篡位,到底要遭天下人唾骂只是义父希望您也莫要逼我把事做绝”
王都目露凶光的眼神直射过来,骇得王处直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自己的性命,也已完全落入面前这个义子的掌控当中。如若王都真发了狠心,恐怕自己也活不到晋军杀至安熹城下了。
眼见嗒焉自丧的王处直低垂着脑袋,也不再言语。王都嘴角翘起,忽的又厉声喝道:
“来人!送义父至西宅安住,若不是我有事召唤他老人家也就不必出来走动了!”
一队牙军步卒轰然领命,旋即立刻扑上前来,直接架起瘫坐在王位上的王处直,便大步腾腾的往外走去。本来身为北平国君王的王处直,便仍由着那些军汉驾着他脚不沾地的往外拖,已是形如槁木死灰,只得任人摆布
殿厅内其余臣僚惊魂稍定,他们面面相觑一番,便已有人上前奉承王都乃是临危受命,为保全北平国祚,臣等也自当鼎力辅佐云云而王都神情倨傲,直接坐上正首王位,心中又寻思着:
可惜王郁随契丹兵马在卢龙军治下走动,留着他早晚也是个祸害而张文礼弑杀他义父赵王篡位,晋国以此为名义兴兵讨伐,我要遣使向晋王求和,自然也不便对义父痛下杀手,否则还要遭世人非议不过义子膝下其余幼子,到底也须想个名目尽数除了
篡权夺位这种事,向来都是要么不做,要么便要做绝。
想到王郁这个名字,王都仍是恨得牙痒痒。本来出身微末的王都,虽然先是被王处直宠信的道士李应之收为义子,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更清楚自己前一个义父也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即便能蒙蔽得了藩镇节度,可是也因太过猖狂反而激起牙军兵变,而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然而那段经历,也在提醒王都要出人头地,不但要懂得讨权贵欢心,打铁也需自身硬,凭能力也还是要让军中将士敬服。所以王都本来为王处直鞍前马后的竭忠尽力,不仅成为北平王麾下最为得力的能臣,为人也向来勤学好问,并且也极善于拉拢人心。
可是王都先前之所以对王处直竭忠尽孝,是因为他本来以为只有自己才是北平国最合适的嗣君。
直到王处直的亲生儿子王郁返至定州,王都便发觉自己也未必是北平国未来国国君的指定人选他也难免心生怨恨,毕竟王郁那厮跑到了河东太原,做了晋国先王李克用的女婿,这多少年来又可曾为北平国出过半分力?
王都自己也十分清楚,毕竟他只不过是义父收养的义子。至于那王郁,毕竟是北平王的亲生骨肉。
尤其是王郁力主北平国背离晋国,而投从契丹奉耶律阿保机为主王处直欣然同意,而王都也曾听闻口风,知晓他义父已有让王郁成为北平国嗣君的意向。
更何况王郁还被耶律阿保机收为义子,又有了契丹撑腰,北平国主的身份也必然会是他的囊中之物怀恨在心的王都自知要夺回他视为己有的王位,自己也就只能发动兵变谋反你王郁卑躬屈膝,而意图投靠契丹?好!那我便煽动牙兵起事囚禁义父,再遣使向晋王示好,仍让晋国做为我北平的靠山!
而李存勖大败耶律阿保机,杀得契丹大军狼狈北返,这也使得兵变谋反的计划十分顺利。王都坐上了王位,心中打算着要将以往亲兄弟相处的义父亲生骨肉赶尽杀绝,更为要紧的,则是思量晋国得知北平易主之后,又会不会答应罢战休兵,而重新认同北平国为臣属藩国的要求
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王位,也就只有使出这等非常手段了王都双眼微眯、权衡思索,忽的他冷笑一声,口中又喃喃念道:
“晋王李亚子,您毕竟有雄心壮志,可是要与魏帝争天下的雄主。不似我这等本来出身卑微的人物,多少年来机关算尽,只为谋取这掌控三州之地的王位
我等便如燕雀,到底不及您与魏帝那等翱翔于云霄之上的鸿鹄。我已将义父赶下台去,只要仍愿意臣服于你晋国毕竟北有契丹、南有魏朝,想必晋王您也不至于非要为难我这个小国国君吧”
王都煽动安熹城牙军闯入王宫,囚禁义父王处直,倒也不敢立刻宣称继任北平国王位,而是自称义武军节度使留后。
随后王都立刻又派遣使臣,赶赴晋王李存勖所处的行营,表说先有王郁妖言蛊惑,当北平王终究也是铸成大错,但是北平治下臣民,也皆不愿臣服于塞外异族,故而只得发动兵变,暂且将国主看押住,而仍向晋国表态鄙邦愿为臣属,还望大王体恤北平国三州黎民百姓,乞请莫要再动兵戈。
然而王都上表呈现于李存勖的国书虽然十分恭敬,他这边督令定州安熹牙军巡检城防,不得有丝毫怠慢。毕竟晋国方面,也有可能就不肯接受罢战的请求,而会打算把北平国一锅端了兼并领土是以也须做好据城死守的准备。
不过在明面上,王都对李存勖已经把姿态放到了最低。他不会自称继承北平国君王的位子,也正是在等候晋国的承认册封。
至于他那义父王处直王都也有意要把自己,与赵国那个将他义父王镕宗族满门屠戮杀绝的张文礼划清界限,国书中直言自己冒犯义父,实在是情非得已,可犯上兵谏,乃是大义所在又表说眼下也只是将王处直监禁起来,至于如何处置,则是只字未提。
换而言之,倘若李存勖要逼王都交出屡次背叛晋国的义父王处直,那便是晋国要的人,而并非他意图篡位而弑杀义父;如果李存勖没把王处直放在眼里,而没有要求北平国交出被赶下台的国主那么王都也会以为义父养老的名义,而将他囚禁到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