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地上的沙子被烤得炙热,大军行进在这片沙漠上,如同置身于火炉之中,唐军将士们的额头上都一个滴下汗珠。
大军全部是骑兵,所有的战马都小跑步前进,将士们坐在马背上手执缰绳,身体却纹丝不动。
此时赵子良带着瀚海军一万一千骑兵和西林守捉五千骑兵行军至高宗时期的洁山都督府所在地,这里是属于突骑施之阿利施部的领地,这一路走来,能看到不少阿利施部的牧民生活在有水草之地的周围。
策马走在最前面的赵子良看见前方有一片绿洲,此时天色已经傍晚,当即回头下令道:“传令下去,在前方绿洲宿营!”
“诺!”
这种临时宿营的军令不需要记录存档,只要传令官派出传令兵给各营传达口头命令,各营都尉将校自会再派人把军令传达给更低层的军官和兵士。
等大军抵达绿洲附近,赵子良等人看清楚,原来这片绿洲居住着一些牧民,中间是一个小湖泊,这些牧民就围着这片小湖泊扎着一圈大大小小的帐篷。
行军司马高适和录事参军陈青开始给各营分派营地具体位置和范围,整个大军的宿营地按照特定的阵图部署,每各营都在上面给自己划归的具体位置扎营、搭建帐篷,因这里荒芜,又没有大量树林可以供砍伐树木建立栅栏、拒马等防御设施,因此扎营时只能免去这些防御措施,只搭建帐篷。
居住在这里的阿利施部的牧民们看见这支庞大的军队来到这里,一个个都从帐篷里出来观望,每个人的眼神都出现害怕之色。
赵子良给高适和陈青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安排宿营之事,他带着一些亲兵扈从来到这些牧民们前面,赵子良打量了一下这片绿洲牧民的营帐规模,大约有六十多帐,总人数大约不到三百人。
这时从阿利施部的牧民之中走出来一个穿着道袍、手执拂尘、长着一张清瘦马脸的中年男道士,此人走到距离赵子良五六米处正要说话,看见赵子良后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竖起手掌打了一个稽首:“无量天尊,敢问是阁下是北庭兵马使赵子良将军否?”
赵子良没见过这中年道士,哪知他竟然认识自己?于是道:“正是赵某!道长高姓大名?为何认识在下?”
那道士露出笑意,神色之中放松了不少,说道:“果真是赵将军当面,贫道俗家名叫王希明,道号青罗山布衣。开元末年和天宝初年曾在大内为供奉、待诏翰林,有幸与赵将军有过几面之缘!”
赵子良恍然大悟,但他对此人没什么印象,不过此人既然认出了自己,又说出自己曾经在大内任供奉和待诏翰林,想必不是胡说,于是点头道;“原来如此,道长既然在大内任供奉和待诏翰林,为何在此地与这些阿利施的牧民为伍?”
王希明闻言一阵黯然,只道:“此事说来话长,贫道稍后再与将军闲聊。看将军身后大军只怕不少于一万人马,将军的大军是要在这里宿营吧?贫道在长安之时就听闻将军麾下军纪严明,想必这支大军也比例外,这里的这支阿利施部的牧民都是本分人,贫道还希望将军约束将士,严肃军纪,不要乱来”。
赵子良道:“这是自然,本将军麾下是真正的大唐军人,不是马匪流寇!”
说罢,赵子良扭头对传令官盖聂吩咐道:“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在湖中洗澡、洗衣、大小便,不得擅自闯入牧民营地之中,违令者军法从事!”
“诺!”盖聂答应一声,策马转身而去。
王希明见状又做了一个稽首:“多谢将军体谅!贫道的营帐就在这里,将军如不嫌弃,请随我入帐喝一碗热羊奶解解乏”。
赵子良正要打听这附近的情况,而且还要请人做向导,以免迷失方向,于是跳下马把缰绳丢给身后的亲兵扈从,跟着王希明走进了帐篷。
帐篷内的布置很简陋,围着帐篷周围挖了一条小壕沟,下雨时雨水就不会流进帐篷内的地面上,帐篷内吊着一口小铁锅,下面燃烧着马粪,锅内正冒着热气,地面上铺着几张大羊皮,应该是睡觉之用,一张小板凳上放着几个漂亮的瓷碗,看上去很精美,这应该是这帐篷内最值钱的东西了,这种精美的瓷碗,一般的牧民家中根本就没有,都是用的陶碗。
两个小马扎放在吊锅两侧,王希明伸手欠身道:“将军请!”
“多谢!”赵子良点了点头,在一侧马扎上坐下。
王希明在铁锅内撒上一些野菜叶子和一些胡椒粉,去了去腥味,用一个瓷碗给赵子良盛了一碗羊奶,然后自己也弄了一碗,就坐在赵子良对面。
“将军统带这么多兵马,这是要去打仗?”王希明喝一口羊奶后问道。
赵子良道:“有没有仗打还不好说,北庭辖下的西面大片土地都被大食军占据和控制了,如果他们继续向东推进,很快就会打到这里来,本将军此次带兵过去,一方面是想对他们进行威慑,如果他们能退回去最好,如不退回去,就只能把他们赶回去,西南边的恒逻斯城目前已经被大食军占据,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正带兵与大食军交战,具体结果还不得而知!”
也许是在这里呆的时间有些长了,加上这里消息不太灵通,因此当王希明听到大食军都已经打到恒逻斯城的消息之后颇为吃惊,他有些惊慌,说道:“大食人打过来了?如果他们杀到这里,这些牧民岂不要要遭殃?”
赵子良抚慰道:“道长不必惊慌,大食军距离这里还远着呢,他们这支偏师的主力在恒逻斯城,在碎叶水下游的兵马应该不多,本将这一次带兵前来就是准备去截击他们,不过大军到了这里,再往西走就是大片大漠,如果没有向导带路,容易迷失方向,不知这里是否以后熟悉周边地形的牧民?”
王希明沉吟片刻说道:“将军如要找向导,贫道就可以,贫道来到此地已经数年了,对这方面数百里之地的地形都很熟悉!不知将军准备率大军前往何处,有没有具体的地点?”
赵子良当即回头对外面的亲兵喊道:“来人,去把地图拿来!”
赵子良手上有详细的地图,这是早就派人勘查绘制而成的,但是沙漠之中地形变化很快,而且他没有亲自来过,找一个熟悉地形的向导很重要,不会走弯路和迷失方向。
地图很快拿来了,赵子良摊开,指着一处位于恒逻斯城正北方、在碎叶水下游的北岸地点说道:“就在这里,你看这里,过河之后往南是沙漠,南北宽度约莫四百里就是恒逻斯城,往北可以直接到夷播海(巴尔喀什湖),距离也只有四百里左右,以我大军在沙漠中的日行军速度达到二百里,两天就可以抵达这两个位置,如果高仙芝部在恒逻斯与大食军交战出现了什么问题,我部可以迅速驰援,如果大食军有军队从西面而来,要么经过我们这里,要么去夷播海南岸补充淡水,除了这两处地方,别处他们找不到水源,恒逻斯那边本将军已经派人过去查探情况,随时可以报告那边的战况,而夷播海南岸,等大军扎营完毕,本将军就会派侦骑过去查探,一旦发现有大食军的踪迹,看对方兵力人数而定,如果对方兵力不多,本将军就派一支偏师过去截击,一旦对方人数过多,本将军就亲领大军前去交战,直到击垮他们为止!”
王希明不懂军事,但他也知道军队如果没有水源,在这茫茫大沙漠之中支撑不了几天,他看着赵子良手指指着的位置,点头道:“贫道去过此地,去年九月吧,贫道曾经沿着碎叶水一直往西走,经过沿途任何一处地方”。
赵子良抱拳道:“那就请道长为我大军的向导,道长有什么要求尽管说,钱财还是其他,都可以”。
王希明摆手道:“不用,我虽然是出家人,但也是大唐子民,为将军做点事情算什么?”
“如此,本将军就多谢了!”赵子良也没有客气,问道:“对了,道长说开元末和天宝初曾在大内做供奉和待诏翰林,怎么从大内出来了?”
王希明一愣,随即叹道:“贫道是被赶出来的,只因天宝二年时,贫道在圣上面前说了几句劝诫圣上不可太过宠信李林甫的话,李林甫便怀恩在心,指使御使颜真卿上书弹劾贫道在宫中妖言惑众,圣上听信谗言,下旨将贫道赶出了大内,贫道从大内出来后居无定所,一路西来,最终来到了这里”。
赵子良不由苦笑道:“看来你我都是深受李林甫之害的人,也算是同病相怜吧!”
王希明道:“将军是国家栋梁,就算被李林甫之流陷害,也终归有官职在身、兵权在手,不似贫道现在已经是孑然一身”。
赵子良问道:“道长是信奉道教的,有没有想过把道教发扬光大?”
“当然,身为道教中人,谁不想如此?只是贫道如今没有官职在身,想要凭一己之力完成心愿只怕是难上加难了!”王希明说着唏嘘不已。
赵子良认真道:“如果本将军在北庭支持道长呢?道长有没有信心,是不是容易得多?”
王希明愣了愣,疑惑道:“将军为何这么做?这似乎对将军没什么好处吧?而且据贫道所知,将军好像没有信道教的喜好啊!”
赵子良正色道:“北庭胡人居多,汉人少,虽然这几年本将军一直致力于从内地迁徙汉人过来,但胡人的数量还是要比汉人多,我汉人想要彻底统治此地,这里就应该有我们汉人的文化和信仰,人不能没有信仰,没有信仰的人就没有精神寄托,很容易迷失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我们不但要让汉人们有可以寄托的信仰,也要影响胡人们,让他们了解和学习我们汉人的文化和信仰我们汉人的教派,你们道教想要发扬光大,就不能一直清静无为,要向百姓们传播道教的教义和宗旨,但不能装神弄鬼糊弄百姓,装神弄鬼迟早会被发现和揭穿,到时候百姓们还会相信你们吗?不要以为百姓愚昧好欺骗,其实最聪明的人才是百姓,认为别人愚昧的人,其实他自己才是最愚昧的!”
王希明若有所思,随即点头道:“今日听将军一席话,如拨云见日一般,以前想不通的,刚才听了将军之言,如同醍醐灌顶!只是,如果要宣扬我道教教义和宗旨、发展信徒,就必须要修建道观、道场,这都需要钱财,发展信徒需要一段时间,靠信徒们募捐资财也需要时间,看来无论做何事,刚开始的时候是最困难的!”
赵子良道:“本将军可以资助你一笔钱,但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不过本将军在这里要跟你约定,道教在这里发展所需的资金不能靠蒙骗信徒和百姓所得,而要靠百姓们自愿捐献,百姓们愿意愿意捐多捐少,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多谢将军!”王希明说着打了一个稽首,“将军放心,贫道一定会按照将军的指示行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