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良在长安那几年出任左监门卫将军时曾经对长安各城门、皇城门和宫门的进出守卫和盘查事宜进行过严厉的整顿和完善,效果颇为显著,但是这次夜间赵子良随老太监进出城门、皇城们和宫门发现守门将士又松懈下来,对于出入门籍的盘查也是敷衍了事、做做样子,这让赵子良更加心凉了。
出现这种情况,绝不是某一个守门将校的问题,也不是制度的问题,而是朝廷高层官员、甚至是皇室成员、或者是最高统治者——皇帝本身对制度的破坏,一次两次问题不大,但是久而久之,问题就越来越严重了。
且不说这些,赵子良对于这些事情已经有心无力,如今他也是自身难保,还是顾着自己眼前再说。
赵子良跟着老太监和几个禁军军士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紫宸殿的偏殿,玄宗就在这里盘腿坐在榻上,盖着厚实的蚕丝被,殿内燃着几个炭火盆,把整个偏殿烘得暖暖的。
赵子良见了玄宗,下拜道:“微臣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玄宗不说话,只是看着赵子良,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语气淡漠地问道:“赵子良,你知罪吗?”
赵子良低头道:“臣知罪!”
“砰!”的一声,玄宗拍着榻上的矮几怒问:“你明明知道没有朕和朝廷的允许擅自出击是大罪,你为何还要擅自做主攻打回纥和东葛逻禄?而且回纥和东葛逻禄对我大唐一向恭顺,你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就攻打他们,你让朕如何面对各国使臣?你让朝廷如何面对周边各国?”
赵子良平静道:“陛下,臣有罪!陛下既然因为此事免除了微臣所有官职,不如请陛下好人做到底,允许臣卸甲归田吧!如此一来,各国就再也没有借口因为此事而来找陛下和朝廷的麻烦了!”
玄宗气急而笑:“哼,你倒是好打算,在北边胡乱搞了一通,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你把朕和朝廷的颜面置于何地?”
赵子良本想说你只顾着自己的面子,怎么不说老子费了这么大力气铲除了大唐北方的安全隐患有多大的功劳?但这话只能在心里说,不能用嘴说出来,上位者一向是喜怒无常,这种话如果说出来,玄宗只怕会当场发飙命人把他拖出去砍了。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很能的么?”玄宗盯着赵子良恶狠狠怒道。
赵子良知道自己不能一味的请罪,不能反驳皇帝的话,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于是语气平静地问道:“陛下,微臣只想问一句,微臣这样做对大唐有害还是有利?”
玄宗一怔,他不得不承认赵子良做这件事情是对大唐极为有利的,但是他刚刚还责问赵子良,到了嘴边的话却不能说出口,否则就成了自己打自己的脸了,他瞟了一眼坐在旁边正在抄写论语的李泌,问道:“李泌,你觉得赵子良擅自攻打回纥和东葛逻禄对大唐是有害还是有利?”
李泌很小的时候就聪明绝顶,很得玄宗的喜欢,在他稍大一些后就让他做了待诏翰林,是为东宫属言,玄宗时常找他讨论施政方略。因此他不仅被太子视为谋主,还被玄宗赏识。
李泌听见玄宗问他对赵子良之事的看法,心中不由苦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皇帝会把这件事情牵扯到他的身上来,不过他也是心智聪慧、反应敏捷之人,他很快就说:“陛下,做任何事都是有利有弊的,就比如赵侯爷这次攻杀了回纥和东葛逻禄,弊端在于他违反了规制、让朝廷和陛下颇损颜面,好处却是让大唐至少五十年之内无需担心北边发生边患,甚至只要施政得当,北方大漠草原可永归我大唐所有!”
李泌这番话可谓分析得很到位,而且也很隐晦地点明了一点,到底你是皇帝的面子重要还是大唐的利益重要,其他人不能做这个选择,只有皇帝自己才能做这个选择,所以皮球还是被李泌给踢了回去。
玄宗和赵子良心里都不由暗骂了一声:“好滑溜的家伙!”
从李泌这番话就可以看出,此人在政治上是滑不溜手的,也难怪他在原来的历史上每次遭人嫉妒和诬陷,马上就抽身离去,绝不拖泥带水,最终侍奉了四朝皇帝。
玄宗正思考着到底如何处置赵子良,是就此罢手,把赵子良放在京城冷落一段时间,还是继续深究下去?毕竟没有他和朝廷的诏令就擅自出击,这个罪过可不小,如果不严惩,那么以后会不会有人效仿?
思考了一阵,玄宗拿不定主意,挥手对赵子良道:“你回去吧,在家等着,没有朕的诏令不能出京,李泌你也退下吧!”
“臣告退!”
等赵子良和李泌都离开后,杨玉环从旁边小门走进来,玄宗见了起身道:“玉环,你来了很久了吧?刚才赵子良和李泌都在,你怎么不进来?”
杨玉环走过来在榻边坐下摇头道:“陛下也知道,臣妾在入宫之前就与赵将军颇有交情,如今他正在风口浪尖上,臣妾身为陛下的女人自当要避嫌!”
玄宗见杨玉环如此识大体,非常的高兴,将她揽在怀中笑道:“你和持盈当初在宫外就与赵子良交好,这事长安城内谁不知道?如今他从漠北归来,你们见见面又有什么?相反,如果你和持盈不与他见面,到可能会被其他人说你们怕惹祸上身而对他敬而远之!”
杨玉环眼露出狡黠的神色:“如果我和持盈与赵将军会面,陛下不吃醋吗?”
“当然吃醋,朕行心里酸得要死呢!”玄宗装作十分痛苦的样子,惹得杨玉环吃吃直笑。
随即,玄宗恢复正常神色笑道:“朕知道你们之间并不是男女私情,你和持盈如果想与赵子良见见面,可以派人去召他来”。
杨玉环摇头道:“不,不,看来三郎你并不十分了解赵将军,赵将军从不以任何人的身份而决定他与其他人的相处态度,就像当初,他还只是一个守门将军,但他却不以自己位卑而对我们恭谦,也不会对普通的平民百姓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从不去寿王府,只与我们在太真观和玉真观交谈游玩,除了陛下之外,他都能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任何人!”
这番话引起了玄宗的极大兴趣,他疑惑道:“哦?为何除了朕之外,他可以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其他人?”
杨玉环笑道:“他说他怕陛下因为他无礼而杀他!但他不惧其他任何人说他无礼,因为其他人没有说一句话就可以让他死的权利,而陛下有这个权利,他不想死得很冤枉,所以陛下是一个例外。他说皇帝的权利是无限的,皇帝如果英明,则皇帝集大权于一身是朝廷之福,如果皇帝昏庸,大权集于一身则是国家的灾难!他还有一句话,臣妾认为说得虽然没什么道理,但仔细一想却又十分正确”。
这些话给了玄宗很大的震动,他来不及思考这些话,连忙道:“哦?他还说什么话能让玉环你这么欣赏的?”
杨玉环说:“他说人的出身可以有贵贱,身份可以有高低,因为这是事实,但是,每个人的人格却都是平等的!”
“人格?人格是什么?”
杨玉环解释道:“具体的臣妾也说不太清楚,只听赵将军说人格就是性格和气质的集合体,每个人都是这大千世界当中唯一的一个,并不会有第二个三郎,也不会有第二个杨玉环,就算是最下贱的奴隶,在这世间也只有他一个。孪生兄弟和姐妹之间的相貌和身体可以几乎完全相同,区别他们的唯一方法就是他们的人格的不同,人格没有贵贱高低之分,有人格才能证明你可以作为一个真正的人而存于世间!”
玄宗听了摸了了胡须若有所思,点点头道:“这番观点倒是颇为新奇!玉环,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赵子良?”
杨玉环摇头道:“三郎,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历代都有的规矩,对于此事,臣妾还是不说话了吧?”
玄宗笑道:“无妨、无妨,这又不是国家大事,朕让你说你就说,这里又没有其他人”。
杨玉环无奈,只得说道:“好吧,臣妾就随便说说自己的看法,臣妾有几个问题问陛下,赵将军可有谋逆?”
玄宗摇头道:“不曾!”
杨玉环问道:“赵将军可有反叛?”
“不曾!”
“赵将军可有不尊陛下和朝廷之号令?”
玄宗摇头:“也不曾!”
杨玉环一连问了好些个问题,玄宗都摇头,最后杨玉环笑道:“这些赵将军都不曾做过,足以证明他是忠于陛下和朝廷的,三郎,这世间有才华的人很多,但是真正忠心的又有几人?朝中那些大臣们,哪一个没有私心?陛下敢保证他们都忠心不二?臣妾是女人,大道理是不懂的,但臣妾认为为人臣子,前提条件就是忠心,只要满足这个条件,就罪不致死。赵将军这次确实做错了,他自己也承认了,所以惩处可以有,但他这次也是有大功的,就算功过不能相抵,难道就不能从轻发落吗?”
玄宗听了杨玉环的话后叹道:“想不到玉环比朕看得清楚,朕是身在局中,这才看不清,多谢玉环提醒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