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柯,ㄟ..
月娘提起裙摆,朝着他跑去。
王姑姑皱了皱眉,却只是静静地在马车上等着她。
在阿柯还剩一米处,月娘停下来了。明明此时此刻最想见的就是他,可当他真的来到面前时,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阿柯扶着膝盖喘着粗气,质问道:“你要走了?”
月娘看着自己的金丝绣鞋,小声应道:“恩。”
“你会回来吗?”
“不知道。”
“你能来找我吗?”
“能!”
听得这话,月娘眼睛忽得一亮,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证实地问道:“真的?”
“真的!”
阿柯回答地丝毫不拖泥带水,月娘自信他没有骗她。
阿柯总会有办法的,他那么聪明。
月娘重新绽露笑颜,抽出头上所戴的蓝宝石簪递给他道:“这个送你,我会等着你的,你不许骗我。”
“好!”
青丝如瀑泄下,在微风的拂动下迷乱了他的眼眸。
总是这般冒冒失失,阿柯笑着替她拂去了挡在眼前的一缕秀。
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得王姑姑的声音:“大小姐,该走了。”
见月娘不动,王姑姑便拉住她的手腕往马车走去。
月娘手劲不如她大,被拉得踉踉跄跄地却还不断回头,忙将袖中的鹅卵石取出,朝着阿柯挥着道:“阿柯,我会等着你的,会等着你的。”
他也会等着她的!
马车徐徐前进着,月娘不敢掀起帘子去瞧阿柯是否还在原地。
不过小孩子间不懂事,王姑姑也不太在意月娘此刻的失神,提醒道:“大小姐,大庭广众下可不能同不知名的男子这般亲近”
不等王姑姑说完,月娘便打断道:“阿柯不是不知名的男子,他是我的好朋友。”
“就算是好朋友,那也该止乎于礼的。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簪取下送予他,传出去对小姐的名声是不好的。”
“阿柯送我鹅卵石,我送阿柯簪,这有什么不好?”
王姑姑见月娘油盐不进的模样,只得换一种说法道:“大小姐且听老身这话。你是付府的大小姐,在小渔村倒还好,若是回到付府,可不能再这般任性了,你的一举一动代表的不仅是你自己,关乎的还有付府的名声。”
月娘今年也九岁了,这些道理也是懂的。
见月娘默认了,王姑姑松了一口气,笑道:“来,我帮小姐把头梳好。”
路上颠簸,月娘有点又晕车,便极为难熬,不过十天的功夫,便足足瘦了一圈,脸上的婴儿肥也因此小了不少。
王姑姑看得也极是心疼,便时常命车队停下休息,好叫连着几日都昏昏欲睡的月娘出来透口气。
而她跟随了夫人十几年,对当年的事也是了解一二的。这孩子着实是令人怜惜,既不得夫人喜爱,不过两岁便离府了,来到了那么一个偏僻的小渔村生活。
生得又不算好看,全然没有二小姐那般姣好的面容。
这般想来,她倒是有些担心回府后月娘的生活来了。
于是,休息时,王姑姑便会教月娘一些关乎礼仪的事。也好叫她回去时不至于将这几年乡野丫头的行事风格带回,遭到嘲笑。
月娘极是争气,她知道她这一回去,便没有人会像姥姥一般爱她了。那么,她所要做的就是自己爱自己,不叫他人看扁就是前提。
王姑姑对月娘的表现极是满意,月娘也是聪慧,不但对她所授全然学会,还会举一反三,不过几日功夫举手投足间已经没了那股乡野丫头的憨气。
除了面上的麻子外,倒还真像个普通人家养出来的小姐。只不过同二小姐比起来,自然还是有云泥之别的。
虽然在马车队中月娘并不爱说话,但她总是会留意周围人的所说所做,默默记下他们的举手投足。
付府是京城三大家族之一,所聘马夫自然也不会是粗野鄙夫,谈吐间尽是不俗。
这一趟并未遇见太恶劣的天气,但因为照顾月娘本来二十几日的车程还是拖到了足足一个月。
姥姥也同她讲过世间高官门第,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事不鲜。
奢华之物她也算有所耳闻。但当她当真站于付府门前之时,还是被这华贵的气场给震慑到了。
这便是她以后要住的地方,她有些征愣。
但心中总归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她要时刻注意着言行,也不过转瞬即逝便掩去了眼中的惊异之色。
她神色的变化尽数落在王姑姑的眼中,王姑姑叹息地摇了摇头。
也是个可怜人,明明是大家嫡女,所过的日子竟是连普通人家的庶女都不如。
“夫人,老爷都在大厅等着大小姐呢,且随老身进去吧。”
前来迎接的是一个老妈子。
月娘看向王姑姑,见王姑姑朝她点了点头,便默默深吸了一口气,随着老妈子去了。
大厅中坐着许多人,见门口来人,皆齐齐朝她看来,月娘一时有些怯场,头脑霎时间一片空白,脚步僵硬地跟着老妈子。
“你便是葭月?”坐在主位旁的一名贵妇模样的女子朝她挥了挥手。
见月娘没有动静,老妈子从一旁悄悄地拉了拉月娘的手,小声提醒道:“大小姐,夫人叫你呢,快过去。”
这便是她的母亲吗?怎么和姥姥说的不一样?
在她的想象中,母亲是类似于遗落人间的天仙般的存在,她温柔,美好,仿佛会散着令人折服的光芒。
可是眼前这个人,她的声音这么冷,似乎她就是站在她面前的一个陌生人。满头琳琅满目的头饰和华贵的衣物衬得她慵懒美好,月娘却如何生不出亲切之感。
见月娘呆愣中带着失望的神色,林夫人冷笑道:“莫不是我是什么豺狼野豹?”
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现下顿时僵住,太奶奶忙出来打圆场道:“三娘你这是什么话?葭月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却别吓着她了。来,葭月,到太奶奶这来。”
“可是哑巴了?太奶奶叫你呢,还这么一声不吭地站着。”
对,是冷意。
这下月娘看得很清楚,她从母亲的眼中看出了冷意,就像她不是她的女儿,倒像是她的仇人一般。
月娘鼻头一酸,眼睛也逐渐湿润。
她的梦破灭了!
她离开了最爱她的姥姥来到这,其实私心间还是对母亲抱有幻想的。心底里,她其实一直在暗示着自己父母将自己扔在小渔村只是因为某种迫不得已的原因。
如今看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可是她不能哭,她不能成为这里的笑柄。
在这个陌生的府邸中,她只能靠她自己。
“来。”低垂的眼眸下忽然出现一个白皙修长的手,月娘征愣地抬起头,却是见到一个约莫十五岁的面容姣好的男子。
他的声音极为温柔,就像是冬日里所生的火炉一般,在此刻融化着月娘逐渐冰冷无助的内心。
“别害怕,我是你大哥。”
月娘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伸出的手,待得回过神来之时已然走到了太奶奶身前。
太奶奶牵起了月娘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道:“这孩子,怎生得这般清瘦,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吧?”
“姥姥待我很好。”
这是月娘来这说的第一句话,然而,很显然,这句话说的很不合时宜。
“小地方待惯了,这般不识抬举?”
不用看也知道,这便是她所谓娘亲所说的冷言冷语。
一旁的付睿渊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厉声喝道:“三娘!”
本还欲继续说下去的三娘闻声果真一顿,看着他不耐烦的眼色,眼神一黯道:“我疲了,先去休息了。”
付睿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她去。
放轻声音尽量不吓到月娘朝她招了招手道:“月娘,你过来。”
太奶奶鼓励道:“你爹叫你呢,快去。”
月娘也知刚刚自己失礼了,忙敛去满脸的惑色与无助,竭力以最好的姿态走向他。
虽然她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里的人,但,她不会让他们有理由嘲笑她的。
付睿渊半蹲着身子,与月娘齐平,柔声问道:“舟车劳顿了这么久,可是疲了?”
月娘摇了摇头,本来是累的,但经历了这么一着,倒是被逼着精神许多。
他牵起月娘的手走到立在一旁的三个孩子面前,向她介绍道:“这是你大哥,这是二哥,这是你二妹。”
“妹妹。”
“妹妹。”
“大姐。”
“哥哥,妹妹。”
三人皆是面容姣好,就像是晶莹剔透的瓷娃娃般,睥睨于这尘世。
大哥付铭瑄如刀削的面容配上浓郁的剑眉,看起来沉稳干练,就像是天神般的存在,仿佛她穷尽一生所不能触及的。
二哥付铭宇眉宇间少了几分英气,但周身却散着近人的暖意,特别是他笑起来极为特别,有邻家哥哥的温暖,却也有几分仗势欺人的傲气。
二妹付静姝,如她名字,安静地像仙女一般,眼眸含情似能滴水般,微红的双颊无不透露着娇滴可爱,惹人怜惜的意味。
就只有她像是一个小丑横亘于他们三人之间。
刚见面,就算是亲姊妹兄弟,也难免会生疏尴尬,话说不到一同去。
“葭月,你以后便和静姝一同住在西厢房中。”
静姝咬着嘴唇,似是在犹豫,面色有些白,终于还是开口道:“父亲,我”
付睿渊完全不容她反驳,直接打断道:“你都七岁了,再同我们住也不合适了。姐姐刚来,你抽时间便和她多去院子里走动走动。”
其实也不是她不想和大姐一起住,只是这些年她一直是和父母一起住在正房中的,如今猝不及防地忽然要搬出来,难免是不适应的。
父亲的话从来就没有收回的,静姝乖巧地应下:“好的父亲。”
见小女儿乖巧的模样,付睿渊还是很欣慰的,幸而她没随了她母亲的那股傲劲,不然却是有他好受的了。
付睿渊转身就朝旁边的小厮吩咐道:“把那两个小丫鬟带上来。”
被带上来的是两个孪生姐妹,大大的眼睛加上婴儿肥的双颊,白白嫩嫩的极是可爱。
两人穿着淡绿色的碎花裙。
姐姐站得极是优雅,妹妹牵着姐姐的手,两眼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在目光落到月娘身上时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逗得月娘噗嗤地笑出了声。
这个人可真好玩!
姐姐瞥见妹妹的举动,捏了捏她的手腕,妹妹才同姐姐一样站好。
天伦之乐也不过是这样,看着满堂的儿孙,太夫人笑得极是开怀。
付睿渊道:“竹苓和竹茹和你的年纪相仿,以后便是你的贴身丫鬟了。”
投趣的人往往第一眼便能喜欢上,月娘打心底里高兴这个安排,正想道谢,只听得太夫人补充道:“这俩丫鬟可是你父亲花了十几天才挑选出来的呢,说是担心你人生地不熟的还是需要年纪相仿的孩童一起玩的。那家人本还是不愿意的,多亏了你父亲拖了好几个人才说服的呢。快谢谢你父亲。”
“谢谢父亲。”
“你可也要谢谢我呢,我特意给你做了一个弹弓,好几个人求我帮忙做我都没答应呢。”说话的是付铭宇。
只见他拍着胸脯极是自傲自豪的模样。
“谢谢二哥。”
却只听太奶奶道:“一来就欺负你妹妹,弹弓哪里是女孩子玩的东西?”
月娘忙着解释道:“不,太奶奶,我很喜欢。”
这弹弓她是真的喜欢,在小渔村时,她就经常玩弹弓,自己也曾动手做过,但皆是没有这个精细的。
看着月娘一脸欢喜的模样,付铭宇更是神气了:“奶奶听到没有,她说喜欢呢。”
太奶奶笑骂道:“没大没小的,一点没有当哥哥的模样。”
付铭宇却是不服气,撇嘴道:“铭瑄最有当哥哥的模样,你让铭瑄给我表演个。”
这弹弓可是在他得知妹妹要回来,花了许多的精力才完成的呢,比起他自己用的可是好了不下一倍。
付铭瑄瞥见他看好戏的神色,面上却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淡悠悠地开口道:“先生说你明日若是还完不成文章的话便罚你抄十遍论语。”
语气中似乎还带了“不好意思啊,我忘告诉你了”的疚意。
付铭宇几乎恨得牙根直痒痒,指着他的手直打颤:“你”
付铭瑄却是不理会他,半蹲下身子,从袖中拿出一个镶嵌着粉红色宝石的簪子替月娘簪上:“这个簪子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