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轻轻地擦掉手上残余的水渍,缓缓蹲下身,道:“这是你第二次求我,为的还是同一个愚不可及的凡人!”
目光没有刚才的阴鸷,却更多了分令她畏惧的深不可测。ΔΔ.
那种眼神,可怖到她从来便没看到过。
她从来便没有看透过茶茶,表面上她是喜欢逍遥快活的撒手冥王,但其实实际上她同所有人一般,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有着自己所在乎的人,所在乎的东西。因为她曾经看到过她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屋中哭泣,哭得那般无助,就仿佛世界就此崩塌般。
只是,她掩藏得很好,好到几乎蒙骗了所有人。
盯着她的眼神逐渐闪过一抹柔波,茶茶缓缓地伸出手,替她轻轻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嘴角慢慢地勾起,顺着她的眼睛,鼻尖,嘴唇看着,细细地打量着,就仿佛,在看一个精致的娃娃。
但,她眼中那抹始终未曾离去的恨意,仿佛在下一秒,便能将二人撕碎。
付葭月抱着谢白的双手逐渐有些抖,将他抱得愈加紧,不由得向后一点点挪动着,泪水愈加,带着浓重的哭腔继续求道:“最后一次,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下回了。茶茶,放过他……”
抬在半空的手僵硬在原地,没了附着点,茶茶逐渐从她的哭声中缓过神来,疑惑地寻声望去,眼神逐渐从茫然变为冷冽。
仿佛是在自嘲,她笑着站起来道:“没人可以在拥有我的冥力的同时安稳地活着。”
说着,将阴寒的目光停在了谢白的身上,对上他毫不畏惧,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乎的眼神,她几乎被一下触怒,下一秒目光瞬间变为阴鸷!
他当初也是这种眼神!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总喜欢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讨厌这种眼神!
“可我……”
茶茶怒道:“若不是我答应过他,你以为我会这么一遍遍地纵容你吗?”
说着,阴鸷的眸色中多了几分苦涩,茶茶睁大了眼眸转而瞪向她。
没有女王这一层身份在的话,她也不过是一个需要人安慰,需要人疼惜的女人罢了。可,他们都理所当然地认可了她的强大,毫不在乎她的感受,以为她便从来不会伤心,就从来不会为一个人疼惜,痛苦。
若不是我答应过他?
这句话一遍遍地在付葭月的脑海中回荡着,她几乎亟不可待地向前挪动了几步,凑到了她的身旁,急切道:“他?是哥哥吗?是哥哥对不对?茶茶,你一直知道哥哥在哪是不是?在我来冥界的第一天,你便是于我说,我长得很像你的一个故人,便是哥哥对不对?所以,你才在这五十年中处处照料我……”
茶茶的目光中不露痕迹地闪过一抹担忧,淡淡地起身,道:“冥力不是这么好掌控的,你若不想在结尾的关键时候让他反噬,随你!”
随即便不再管她,兀自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给自己沁了一杯茶,静静地品着,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生般。
所以,这些年的怀疑不假,她确实与哥哥有干系是不是?
付葭月一把抹去了眼泪,将这些杂念一扫而尽,与谢白相视一笑,随即便继续帮他解着寒毒。
世间苦果,有因便有果。
只要肯坚持,没有无法知道的真相,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便如谢白,所有人,乃至于他自己都认为他时日无多了不是吗?可如今,又是如何呢?
也许,是她强求了,便循序渐进地等待契机的到来,也许,只是时候未到,也许,那日不远了不是吗?
冥力一点点地丧失,寒毒一点点地消散,她的心也一点点地缩紧。
几乎在下一秒中便要闭上了眼眸,她仍旧不肯放手。
笑靥如花,看着谢白,她仿佛看到了哥哥在同她笑。
笑得那般好看,便一如往日在府中时,她坐在桌旁痴痴地等着他,见到他带着满身淡粉色的花瓣出现在海棠树下的场景。
“笨蛋!”
暗骂声至耳旁传起,就在她闭上眼眸的一瞬间,紧握住谢白的手腕被另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用力地拽了拽她,却是丝毫没带动。
紧闭的双眸下,明明是陷入昏迷的迷态,却依旧如她那般倔强。依旧抱着他,仿佛一辈子都不会放手地抱着他。
茶茶冷笑道:“你若是想他便这般死去,由你!”
一语毕,她仿佛听懂了般,紧皱的眉头皱得愈加紧,手中的力道却是轻了许多。手指逐渐从他的手腕处滑落,身体也再没了力道,向身后倒去。
谢白眉头微蹙,稍稍歪了个身便要反拉住她,却丝毫忘记了他现下更是一点气力都无,手指触及她的瞬间,便是同她一起朝地上倒去。
却是当即再度伸出了手,先她一步砸落在她的身下。
“一群笨蛋!”茶茶咒骂一声,一边挥手将床榻上的被褥给支配到了她的身下,一边扯住谢白的手腕,一下将他给拉起。
随即丝毫便不理会他难受的表情,右手做出了个手势,待泛起了暗黑色的光亮时,便一下摁在他的胸口之处,随即双手共用,在他胸口处一遍遍地画着奇怪的图案。
炙热的焚烧感于胸口处猛烈地袭来,额间的汗水尽数蒸,原本惨白的面色逐渐被异样的绯红给取代,谢白闷哼一声,眼眸几乎在一瞬间紧闭。
不过片刻,茶茶便将他一把甩开,目光淡淡地至他身上扫过,便看向正蜷缩在被褥之上的付葭月。
谢白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在几乎要昏厥的一瞬间,却还是硬逼着自己睁开了眼眸,待看见她安然地躺在一旁后,才彻底陷入了昏迷。
一把将同样昏迷中的付葭月给抱起,茶茶不带丝毫犹豫地便朝屋外走去,却是在踏过门槛的一瞬间,目光触及她宛若梦魇般始终不得解脱的面容,眼眸微动,犹豫了片刻,还是朝候在一旁的鬼差冷声吩咐道:“将他给带回去!”
“喏!”
冥界的大门砰的一声关闭,便仿佛丝毫未出现般,四周依旧,连晚间沉睡的鸟兽都未曾被惊起,仿佛,一切都未曾生。
同时。
大厅中。
大火已然被扑灭,焦黑色的残破木头框架带着浓郁的黑烟萦绕在四周,水渍浸染,灰烬被晚风带着四起。
周遭一片狼狈,死寂般的狼狈,却是不见一人,只犹若鬼魅般的鸟兽嘶鸣声在空旷的四周回响着,告知着一切的回归平静。
坍塌的于中间折断的房梁后,走出一人,面容被黑灰所掩盖,但却掩不去他白皙的面容。月华挡住了他的半边脸,只见他神色淡淡,目光空洞地看向前方,漆黑一片看不到他物的前方,嘴角逐渐微勾,似在冷笑。却在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另一边脸被银白的月光照亮,皮肉模糊得焦黑中泛着红烂,在深不可测的幽黑眸色下,犹若于死亡深渊逃出的厉鬼。
没有害怕,没有畏惧,没有所谓的喜怒哀乐,有的,不过是心中的一抹执念。
晚风忽得刮起,带起他脏乱的衣袍,翩乱地拍打在一起,出不合时宜的杂乱声响,他便一如刚才般不疾不徐地走着,眼中带笑,带哀,无所求地走着……
忘尘,便一如他一生的结局……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强于普法,因为,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所为,若真说后悔,他后悔的便只有一件,那就是没有亲手杀了那女人!
可真正到了此刻,到了他拼命冲进火海,想要将他给救出,却无力回天之时,他才意识到,他才是那个败者,那个连死亡都不敢的真正败者。没了他,他再没有了欺骗自己的理由,脆弱的一面顿时在他的面前暴露无疑,他现,他才是最忘不却不去,不敢奢望未来之人。
可笑,当多年来所认可的事在这一刻崩塌,毁之一旦时,他才现,这一切,原都是如此得可笑。
而当他在纠结着同样尽显可笑的事时,普法却是带着对他的同情之心离去的。
他是与他在这世间最像,也是最不幸的人。
他离去的同时,同样希望他放下过往。
十数年的折磨,对他来说,已是够了!
普音,从来都尘缘未了的。
成为天音寺的住持,不过是为了逃避,逃避他年轻时所犯下的一个错,为了这个错,他几乎一夜白头,从此改名换姓,剃去了满头的忧思,如木偶般毫无喜怒哀乐地活着。
谁人又知道,他也有所牵念的人?谁人又知道,他也为情所困?
他这一生,除却对不起他一身的责任,他的国家,他所爱的百姓外,最对不起的便唯有她了,这是他一生不能原谅自己的一个错,一个毁了他一生,同样毁了她一生的错,错到不可原谅。
他试图欺骗自己,欺骗自己他不过是为了她好,可,终究不过是个谎言,不过是一个简单到愚蠢的谎言。欺骗的背后便是无奈,只有被真相与事实折磨得无可奈何之人,才会傻到自欺欺人。
但,一切,都消失了,便如原本堂皇富丽的房屋般,此刻剩余的不过是为所有人都不想见到的废墟一片罢了。
他便如一粒尘埃,彻底消失在这繁杂纷乱的尘世间,不过多时便不再会为世人所记起,他便会喝下孟婆汤,不管对亦或是错,都尽数忘却,重入轮回,开始他下一个或喜或忧的人生。
人生便是如此,总会不尽人意,揪其源头,却都是你当初种下的苦果。
是谁种下的,就算没有勇气,也是要承担,这便是一生……
灵魂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却也同样脆弱。
躯体唯有附上灵魂才会是一个鲜活的生命,灵魂也唯有附着在身体之上,才有得以领略这世间繁华美景的机会。
她以为她要死了,魂飞魄散到再不会有重来的一世的机会,带着对哥哥与谢白的眷念与愧疚,遗憾地离开这尘世。
可,老天便是喜欢同她开玩笑,一次次地让她置身于死亡的边缘,却一次次地在她绝望到准备放弃时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
无数次她在想,她是该恨它,还是该感激它?
恨它不能给自己一个安稳的人生,陪着自己的亲人,同时有爱人的相伴,平静地过完这一生;感激它虽让自己的人生坎坷,却让她遇见了那么多值得珍视的人,珍视到可以用性命相以保护之人。
在昏迷中,她似乎记起了许多,记起了在阳间时同哥哥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记起了她一遍遍地询问自己父母是谁时他搪塞的话语,记起她偷吃核桃酥时他赏给她暴栗的场景……
一切在当时看起来稀疏平常的事,当它变成回忆时,便显得那般的弥足珍贵。珍贵到她不愿将它再度忘却,甚至不愿于其中醒来。
茶茶为她治疗了十天,十天十夜都未曾休息。虽然身为冥王,她本就不必休息,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为了任何人而浪费掉她本可以剩余出来的时间。
短短的十日,她变得极为憔悴,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面容上不再是红润饱满,微微凹陷的眼眶与略带苍白的面色,无不在告诉着她,这几日,她是如何为她劳心劳力。
可她,依旧在埋怨,看她的眼神中带着无尽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她知道,茶茶从来便是关心她的,也许,之前是因为哥哥的缘故,但,她相信,若是现在哥哥在她心中再没了原有的地位,她同样是会毫不犹豫地救她的。
原因无他,只是归于她相信!
但,她知道,一切都不如表面上这般简单。
上次茶茶便同她说过,若是她再损伤了灵魂的话,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彻底回天乏术了。
而她织补魂力的药丸被人掉包了,恐怕也只吃的前几粒是真的。
加上她为谢白所耗费的内力,与舍弃掉的冥力,灵魂已然是从中间裂开,不再是缺损,而几乎是残损。可,奇迹般的,她就是被救回来了。
但她从来不相信奇迹,奇迹不过是特定情况下,所生的恰好的契机罢了,称它为奇迹,不过是人们对自己所不熟知的事所幻想出的神秘色彩罢了。
心底深处隐隐传出的失落感,无不在告诉着她,茶茶一直有事在瞒着她。
茶茶向来对她很好,好到为所有人所嫉妒。所以,若是她坚持,再大的事都是瞒不了她多久的,除了,那件牵动着两人所有而却心领神会地默认不提的有关她哥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