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秦疏影提起永兴公主，永嘉公主沉默了许久。她的神色平和，眼神却茫然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蔷薇一揽静悄悄的，秦疏影浑不在意地喝着茶。

风吹过来，树叶子沙沙作响。

蔷薇园里的行人说话声音偶尔传来，远处行人三三两两，说话声，欢笑声，不时传过来。

紫媛让人在路口守着，所以人们知道公主在蔷薇一揽休息，并无人上来打扰。

许久，秦疏影淡淡道：“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能得一知己，更是难得。殿下，女子何苦为难女子，您说是吗？”

许久许久，永嘉公主略带沙哑的声音才轻轻“嗯”了一声，“红颜易老，知己难得。弹指瞬间，刹那芳华。”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她本来就长得极美，保养又好，这样一笑，当真璀璨之极，令满园的蔷薇花也失色不少。

然后，她看了看旁边伺候的几个侍女，一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侍女恭恭敬敬应了，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罢了，罢了。”永嘉公主摇头说了几句，这才转过头来看她，“我误了永兴，也不想再误了你。只是，你要知道，这世间的男子不可靠。若是你将来哪一天想通了，公主府还是会为你敞开。”

“臣女谢过殿下！有句话，臣女也不知道当不当说。”

“说吧，说错了，本宫恕你无罪。”

“殿下，永兴公主或许并不是您误了，而是这个世道。臣女听说，永兴公主容貌出众，才华惊人，性情热烈，为人善良。她善于骑马射箭，又善于吟诗作画，女工针线，厨房算数，更是无一不精。这样的女子，若是生为男子，必定令人折腰，必定是我大周才俊。只可惜，永兴公主生为女子，放眼大周，又有什么样的男子配得上她呢？十五岁便得定亲，永兴公主就找不到一个胸襟宽阔的男子，找不到一个肯为这样的女子不再纳妾的男子。永兴公主不愿意屈就，不愿意从此处在后宅的你争我斗中，这才蹉跎到二十芳龄。若是男子，她文武双全，必定能得众多女子青睐。可是，身为女子，二十芳龄未嫁之身，便是罪，便是孽。”

秦疏影说着，不由得嘲讽一笑，如今自己只有十四岁，再过几年，若是她也不嫁人，岂不也是如同永兴公主当年那般，受尽嘲讽与讥笑？

永嘉公主眯起了双眼，脑海闪过那个娇俏聪慧少女的身影。秦疏影这番话说得实在不错，永兴，是她见过所有人中最不同的女子。

她十分聪慧，性情热烈，但是，诚如秦疏影所言，这个世界的男子，一个个猥琐恶心，没有任何人配得上她的永兴。

“可是，永兴公主却并不同于旁人，为了大周社稷，她远嫁他乡。殿下，若是这世道对女子能宽容几分，永兴公主是不是就不用远嫁他乡了？也许，她就算不嫁人，也能过得安稳舒适，就像殿下您一样。”

永嘉公主看着她，“你不想嫁给刘俊卿？”

秦疏影一笑：“殿下，这世道不会容许臣女这样想，也不会容许臣女这样做。”

永嘉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得对。如果这个世道能够宽容几分，永兴又何至于活得那样累？这个世界的男子，没有人配得上她，没有人。”

她的眼角忽然湿润了，过了好一阵，她看着远方，幽幽道：“永兴说，我并不是天生的……若非当初皇兄糊涂，我又何至于……我恨过，哭过，痛过。但是，那又怎么样？我还要活着，还要吃着五谷活着。”

永嘉公主没注意到，她的用词都变了，从“本宫”变成了“我”。

“那几年，我活得浑浑噩噩，行尸走肉。直到有一天，我在簪花宴上见到了永兴。那时候，她才十三岁。她那么好，那么引人注目，我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然后，我就经常叫她来府里。她那么善解人意，那么善良，知道我一直心情不好，想方设法引开我的注意力，教会我很多好玩的事儿，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但是，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变了，不再是姑姑对待侄女的关心爱护，而是……”

永嘉公主那时候二十六岁，永兴公主十三岁。

“永兴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毫无察觉？谁知道，她竟然并不害怕，而是坦白告诉我，她并不爱女子。但是，如果我再也不爱男子，也可以爱女子。我何尝听过这样石破天惊的话？但是，永兴是那么认真，她不是在开玩笑，她不是在嘲笑我。就这样，媚娘来到了我身边。她对我照顾无微不至，她是真心爱我。虽然有了媚娘，但我对永兴的心思还是那么让我羞愧。”

秦疏影安静地听着，这个永兴公主，真的不同普通人。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她是如何知道这么多，并且应付自如的？

难不成，她和自己一样是重生的？

“但是，我克制住了自己的情感，虽然和永兴来往频繁，却没有逾越礼节。我欣赏永兴，我不忍心摧残她。可是，她到了二十岁还没定亲，我真的急了，我希望她有个好的归宿。我问过她，为什么不定亲？是不是……是不是也爱女子？永兴说，不是。她只是，没有等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她不甘心随随便便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不想从今以后困在内宅，困在妻妾之争中。直到那天，她来告诉我，她要远嫁……我问她，她对罗尔斯了解多少？”

罗尔斯，就是永兴后来嫁的那个部落首领的名字，当年，他二十五岁。

“永兴告诉我，她只从人们的描述中知道，罗尔斯是个十分有血性和远见的男子。可我却知道，罗尔斯并不同于我们大周人，他身材异常高大，眼睛是蓝色的，皮肤苍白，头发微卷。听说，他的祖上是很远一个地方的军团俘虏。这样的男子，放在大周，是没人敢嫁的，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才是，永兴却想嫁给他，她总是这么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