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嫣芷这一场变故,令厅中的所有人都倍感意外。
特别是慕名而来登门拜访的‘高王府’三公子,自是大喜大悲一场。此时他心里的懊恼如同被别人拿着刀子捅了一般,痛切心扉,鲜血汩汩。
初见美人的喜让他犹坠云里雾里,一时不辩东西南北。意外之间的祸福又让他彻底与美人失之交臂,遗憾绵绵。正所谓“多情还被无情恼,此恨绵绵无绝期。”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凌乱喧叫的杜府大厅中,三公子的身份虽然尊贵无比,但是他早已放下了王子的尊容。
在董嫣芷颓然倒地的片刻,他就毫不犹豫地立起身子向董嫣芷倒下的地方奔去。虽然他出手极快,终是迟了半节,董嫣芷的身子还是离三公子半截手指远的空间飘然倒下。像一片叶了,在风的吹拂中眷眷离去。
“来人,快传大医,快传大医。”三公子的嘶叫之声一时超过了在场的所有人。诸人顿时大惊,都屏声呼熄停在了当中。看着三公子因惊慌而变得惶恐呼叫的神态,大感意外。
王总管及时走近三公子的身边开导道,“三公子,这里是杜府不是王府,那里有大医啊。要不老奴立即派人回府,催调大医过来,给董小姐把脉诊病,你看如何?”
三公子头也不回地围在董嫣芷的身边答道,“好,你去安排,越快越好。”
五总管得令,急急往杜府大门外走去。
此时,柳夫人已把董嫣芷环抱在怀,她一边呼唤,一边左右细瞧。
只见董嫣芷两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鼻子中尚有细碎的呼吸之气进进出出,胸中隐隐起伏冲撞。便向丫环要过一杯茶水缓缓灌了下去。但觉尚无生命之忧,心中才略微安妥了一下。
急令管家派人去请大夫过来诊病,一抬头却见高王府的三公子,正一脸憔急地看着昏睡中的董嫣芷惶恐不安,交手絮语。
柳夫人歉意地说道,“三公子,对不起。今日之事只怕就此而终了,我不能再留你在杜府了,免得再生是非。”
“柳夫人,你不必如此担忧的,本公子自有分寸。况且今日之事皆因为我引起,我怎么能这样不负责的就走呢。何况王府的御医马上就到,你还是让我多呆一会儿吧。”三公子
毫无避违地放下王府尊贵的身分,向还在惊慌中的柳夫人说道,差一点又把个已是心力憔悴的柳夫人吓了一个半死。
柳夫人眼见拗执不过三公子,只得命人另行着茶款待,自己则在旁也做了个陪衬。
说话间,王府的御医已然到来。三公子不等他们喘息一下,就着令赵太医道。“不必多礼,你先行去给董嫣芷诊脉号病。务必查清病因,对症下药,切不可敷衍了事。”
赵太医一边随柳夫人往后园走,一边急急回道。“三公子请放心,老夫定当尽力而为,以解公子之忧。”
柳夫人在旁看着如此细致为董嫣芷病情揪心的三公子,不觉眼中偷偷落下了两行泪水。
在她的记忆里,和磊府的人相比,高王府的做作似乎更有人情韵味。只是柳夫人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三公子是否一厢情愿意的做作,心终是多了一丝提防。
一连几天,三公子总是显得心事重重地催促王府的赵御医,一天分早晚两头过杜府给董嫣芷看病送药。
亦有那么一两次,三公子始终觉得放心不下,终是自己带着御医乘了马车赶过杜府。让大医为董嫣芷诊病施,自己闪在窗外偷偷地看上一眼董嫣芷,又默然离去。
柳夫人和杜氏姐妹自是感动得稀里哗啦,每一回看着三公子到来和离去之间都哭成了泪人。特别是杜如荷这个抠心眼的小女子,已被三公子多情多义拆的举止服了。恨不得现在躺在床上就是她,而非董嫣芷。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董嫣芷的病情总算慢慢恢复过来。
这一日杜氏姐妹下地陪着董嫣芷在后花园散心,弹筝。柳夫人也一扫半月来压紧心头的阴貍,露出了久远的笑容,一家子人其乐融融的感觉,真是慕煞旁人。
晌午已过,守门的家丁来报。高王府的三公子正等在杜府的大门外前来拜访,问柳夫人咱们该如何迎接?
柳夫人自是大喜,忙吩咐下人整肃衣冠,洒水清扫迎接。
因为有过整馇王府大医一日两头过杜府诊病的经历,这一次,董嫣芷再没有拒绝与三公子相见的理由。只得整理好衣衫,修饰装容,随了柳夫人一齐出来。
入得厅堂,宾主客气一翻,香茶已过二盏。
三公子侧目看着董嫣芷说道,“前次相扰,先至董小姐身休欠安,寐床待病,实是本公子的不是。今日相扰,不知董小姐可有不妥之处?”
“托你的福,民女病体已是痊愈,请三公子不必挂怀自责。今日之礼,若是公子如此虚怀谦让,实令民女难安。”董嫣芷淡淡的答道,极是小心。看得出来董嫣芷对这个三公子并不想有过多的交集,虽然他对她有过传医之恩。
柳夫人一看董嫣芷这冷淡的架势,立即张着热情洋溢的笑脸说道。“三公子,你看我家侄女对谁都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若是有什么责难的地方,你别见怪,老身先在这里请罪了。”
三公子坦然一笑,看着董嫣芷不怪而言。“这就不劳柳夫人费心了,即便董小姐有错,那也是本公子冒昧在先,与董小姐又有何相干。”
这时,王总管也见缝插针的说道,“三公子是明白人,柳夫人就不要多心了。来,咱们一头品茶去。后辈的事啊,由着他们去吧。”说毕,还真的端起茶杯邀上柳夫人,一边凉快去。
柳夫人双目圆睁,不知王总管这话里藏着什么馊主意。但又不便相驳,只得硬着头皮应道“王总管说的是,咱们一边凉快去。”
柳夫人和王总管一走,堂上就只剩下几个年龄相仿的男女了。
刚才还压抑的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大家的话题也渐次多了。
不等三公子先开口,杜如荷就按奈不住自己的嘴巴急急抢白道。“哎,听说,听说三公子是‘高王府’最有名气最有教养的公子了?连国主对你都得另眼相待。敢问三公子真的是这样的吗?还有,还有。。。。。。”杜如荷一急,居然把话掖在喉咙里出不来,一时憋得满脸通红地哑在了那里。
杜如姻鬼眼一瞪,笑哈哈地说道。“小蹄子,就你那点小心肠,不会是花心蝴蝶一个,见一个爱一个吧?你呀,就别老花心思想着山鸡变凤凰攀附高枝了,我想想都替你害羞。”
“哼,要害羞你就害羞吧,我才不像你这般猪一样没志气呢?就算我攀上高枝又怎么了,那也是我的本事啊。有能耐你也攀攀看,有谁会看你这个男人婆一眼。”杜如荷没等姐姐的嘲笑心情完全舒张开来就气冲冲的反击道。一呶那张樱桃小嘴,又摆开了恼人的狐眉架势。
董嫣芷皱紧眉头听着姐妹俩你来我往的对怂,又气又好笑地说道。“妹妹如此喜欢他人,不如请姨娘保个大媒人去提个姻亲不就如愿以偿吗?还杵在这里省得将来后悔啊。”一捂嘴,又格格地瀑笑了一阵,才冷眼地瞧了一下三公子,坏坏地说道,“三公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三公子霎时一怔,似是有意避开她们的话题,扭曲着脸形答道。“董小姐,你休得如此考对我。本公子对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一无是处,只取一心仪之人终老,愿已足矣。”
董嫣芷的心霎时格蹬了一下,好一个“只取一心仪之人终老,愿已足矣”的三公子啊?你特么也是一个多情痴情的种吗?还是在我们这些女子的面前故作高深。
当董嫣芷在思虑三公子这个人的时候,这边的杜如荷已是气得咧嘴嘶牙,心痒难耐了。但是在三公子的面前她又不好大过放肆,只得挫落着心情幽幽地说道。
“我知道董姐姐是个大美人,琴棋曲艺又好,现在芳名远播,当然不肖和我们这些尘世的俗物做作了。韩公子三公子都有争着喜欢你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那像我啊胭脂俗粉的白搭了人家还不要呢。”
说罢一丢手中的茶杯,便负气地冷落在一边。一脸静美,专注地偷瞄着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的三公子,谁也不搭理了。
董嫣芷心中大急,又怕杜如荷使起小性闹得大家不欢而散,连忙抱歉道。“妹妹,这是那里的话,姐姐自然是不敢高攀这些王公贵族的。虽然人家自寻上门,但我只是远远的躲着就好。所以才和妹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望妹妹不要怪意往心里去才好。”
“哼,要我不怪姐姐也得,那你就弹凑一曲吧。等我领了你的情,自然是不怪责于你的。”杜如荷此时不依不饶地使着性子说道,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杜如姻在一旁忿忿恨道,“死蹄子,就你会使横。看你把嫣芷都逼得怎么样了,惹是她再有个不是,看我不收了你这个花蝴蝶去。”说罢,直瞪了一眼杜如荷,嘴里撅起了大大的避姨之色。又缓缓地扫视过董嫣芷和堂中的三公子。
董嫣芷此时仿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刚要说些什么话儿,那知张口就先强烈地咳了起来。
三公子霎时大惊,连忙从座上站起来说道。“董小姐,身体抱恙就别逞强了。她们这是闲扯瞎聊,你不必这么当真的,还是你的身休要紧。”说着,又挥动了手中的手折骨香扇,连连叹息了一声。
杜氏姐妹初见三公子贵为王子,居然能够这样为董嫣芷担惊受怕,脸一红,也装模作样地向董嫣芷关心起来。但几句寒暄之后,心底终是有几分说不出口的怨恨和嫉妒。
小息了一阵,董嫣芷才向诸人幽幽的说道。“没事,我的身体还能承受。你们,非要逼我就犯吗?”说着,又见无人回应,知是众意难违,董嫣芷只得狠下心凄姜的来说道。“也罢了,多日不曾抚琴弹唱,若是弹唱起来扰耳,还请各位多见谅。一来略表我的歉意,二来深表我对三公子的相助之意,这样也不负我的一片心意了。”
三公子一时无语,听起来好像是因为自己逼着董嫣芷这样做的,不免觉得心中到底有点残忍。刚想出手阻止董嫣芷莫再逞强声张了,可她已起身移步走向了后花园。三公子想要再阻止的姿势和折骨香扇,即时停在了空中,宛如木偶一般。
后花园内,琴弦响处,董嫣芷的琴弦之声便在杜府的小院飘开了。
一边是人影撞撞,泪花相疑。一边是残阳斜影,飞鸟惊叫。伴随着即将响起的凄美琴歌之声,冷艳甚现,凉薄渐生。
三公子则孑然一身立在一池冷凉的荷心亭上,迎着有些烈烈的寒风。影子犹如一棵落尽了叶子的柳树,静静地驻立在水眉之巅,任时光幽冉,花落叶长。
“揽镜起,问画眉深浅与谁顾?情遣倦,人慌乱,无计销得此中心事。留无恨,去何怨,天涯渺渺,怎得君相见?低含首,牵衣裳,落得灯花泪两行。饮他一壶酒,忘却花间事,与君醉入千般梦。恨那般,天无从人愿?得自由,一叶情,三生恨,几许离人泪,化作镜中人儿痛。”
歌罢,弦落声止,天音渺渺;笑靥模糊,缠绵绯侧。
一滴泪终于从董嫣芷的眸中坠落下来,浸染在那张古老的琴弦之上。阳光下,像一颗闪闪发光镶钳的珍珠,又像一点点银光泛动的水面,清寒蚀骨,魂销魄散。
此刻,耸立池亭中的三公子想要走过来说些什么,但见董嫣芷已然收起琴弦再无留恋一步,径直向园中的小轩院奔去。
丢下一园还沉寐在琴弦仙乐之中惊愕的几人,迷离一片。
等众人缓缓回过神,才发觉高王府的三公子已痴恨地渡出了杜府大院,一个人走在驿外的官道上形单影只,寒风猎猎。
斜阳下,一个长长细碎的影子星星点点占满了半个驿道。
空中偶尔掠过几只惊飞的乌鸦。